“小魚,我雖然不著急紫府,選竅穴紫府法正合適。
但沒有近憂,遠慮總歸是有的。
等我紫府後,竅穴紫府法能支撐我走遠嗎?”
一個非常反常識的邏輯是,開紫府很簡單,成為紫府很難。
王玉樓不缺法門,白鯉也說了跟著莽象混是目前的最優解,但他必須考慮自己成為紫府後要怎麼辦。
其他的不說,白鯉認為莽象的無相法是垃圾,那王玉樓又該修什麼樣的法門,才能翻越祖師這座高山呢?
“能,竅穴紫府法是主流的紫府法之一,看起來沒什麼突出的優點,但也沒什麼缺點。
而且,現在新法紫府那麼多,我們這些金丹也差不多都完成了洞天的轉化。
這種情況下,竅穴紫府法反而有個優點,很大的優點。
以竅穴紫府法為紫府之基的紫府修士進入其他大修士的洞天後,實力被限製的相對較小。
等你紫府後,不要轉洞天法,一路修行到金丹後,再進一步的轉洞天,這條路和神光一樣。
神光雖然輸了,但他當初以古法紫府成金丹,金丹後再洞天轉化的思路是對的。”
竅穴紫府法修士的神通依托於道體的竅穴而存在,進了彆人的洞天後,可以稍稍有些相對優勢。
“未來洞天法的大修士會互相吞噬嗎?”
這件事也是王玉樓長久以來的猜測,隻是沒人可以幫他確認。
“我不知道,哪怕是我,也有很多事情不知道。
但我認為不會,因為這條路不是好路,互相吞噬到最後,又會回到頂級金丹決戰拚命的老路上。
雖然我不怕鬥法,也不怕賭命,可玉樓,你要明白,多數金丹們永遠不想打。
大家都不怕,但又都不想打,所以頂級勢力對峙的格局才能維持這麼久。”
大修士的話很難聽懂,滴水現在的態度又和剛剛不同了,王玉樓心有疑惑。
“這不就和你剛剛提的,‘隻有讓最崢嶸的存在於高天上撕扯,才能孕育出金丹之上的存在’相悖了嗎?”
白鯉點了點頭,道。
“我說了,我也有很多看不清的地方。
比如,金丹作為一個等級稱謂,因曾經某一階段的古法特征而命名,後又演化為對某一力量等級的描述。
金丹之上,有元嬰法、法相法、神照法、無量法等等諸多大的流派,但修行它們的人,又在力量等級上從未與金丹拉開差距。
你看,幾萬乃至於十幾萬年來的事實是——金丹上麵不一定有路。
洞天法的結局,或許是大修士化作新的天地,然後,新的天地中又誕生新的修行體係。
循環往複,沒有儘頭。”
滴水描述的未來太可怕了,修行的儘頭竟然接近於死路。
沒有那些遙遠而又宏大的可能性了,金丹就是儘頭.
“是不是有些太死氣沉沉了?”
死氣沉沉,王玉樓真的感到死氣沉沉。
牢籠之上是自由,但自由本身又有儘頭,就沒有真正的逍遙麼?
“相公,這屬於你的視角。
對於天地間古往今來的絕大多數個體而言,這條路是死氣沉沉的。
但對於我們這些站在巔峰之上的金丹而言,這條路可一點都不死氣沉沉。
你在仙盟中,感受到這裡是束縛,那裡是限製。
等你成為了金丹後,隻要不像神光那麼自信,哈,自信,隻要不像他那樣自信,你的對手們就很難拿你怎麼樣。
所以,是很死氣沉沉,但死氣沉沉和金丹們無關。
以前就無關,現在有了洞天法,就更無關了,我們躲進洞天,就是造物主,就是世界的王者。
在我的洞天內,我甚至不怕畢方。”
其實,白鯉這裡吹了點小牛。
她即便是在洞天內,也怕畢方,頂多不是那麼怕青蕊。
但和小男人聊天嘛,當然是自己怎麼厲害怎麼說。
“這我明白,但我還是認為,那些長生已久的金丹們,會渴望更高的境界。
就像你說的,你認為長生是枷鎖,這種想法對應的是,求道的意義在長生久視的情況下,已經模糊了。
那些比你壽元更悠長的存在,又靠什麼維持自己求道的信念?
哪怕互相吞噬對絕大多數人而言是死路,可他們都不認為自己會輸,又有什麼好顧忌的?”
這次,輪到白鯉沉默了。
傍晚的夕陽落在中線鎮守府後庭的庭院內,沉沉的暮色給人一種無法言喻的壓抑,滴水仙尊反問道。
“看得這麼清楚,你不絕望嗎?”
“你是怕我絕望?”
“當然,修行是一條比獨木橋還可怕的路。
一百萬個修仙者上去,不一定能有一個成紫府。
億萬修仙者上去,不一定能有一個成金丹。
運氣好是基礎,稟賦和氣魄也是基礎,在這種種艱難的篩選後,還有數不清的人為設置的阻礙。
相公,我怕你看的太清,有時候,太清醒反而不是好事。”
無關於對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思量,王玉樓理解白鯉的刻意欺瞞。
但無論她欺瞞的目的是否是為王玉樓‘好’,至少這一刻,王玉樓更願意相信,白鯉是重視自己的——重視。
是啊,怎能不重視呢?
傳道之恩,傳道之恩,在求真的路上,白鯉用她的高度與視野,讓王玉樓看到了太多被刻意隱瞞的真。
想到此,王玉樓直接提出了自己最關心的事情。
“顯茂老族長的情況,您知道嗎?”
老族長用了王氏先輩發明的神通棄身化樹,現在正在漸漸失去屬於人的生機。
或許未來,他會化作一顆大樹,然後被後人煉為靈器。
王玉樓不想這樣子,他不願意看到族長變為一棵樹。
有很多理由可以推脫,但隻有一個理由——不情願,就足矣讓王玉樓在滴水仙尊麵前開口相求了。
無非是再背一筆債,王玉樓身上的債太多了,不差這一點。
“很難,莽象盯著他,石祖現身還能用你的機緣解釋,如果王顯茂也被我搭救了,你未來就難了。
看的太清,心中就會苦,相公,我們其實是一種人。
但這個殘酷的選擇你必須做,王顯茂活,王氏未來可能會被滅。
坐視王顯茂去死,王氏就不會涉險,這個決定權,隻能在你。”
滴水仙尊表示這是小事,她出手就能救王顯茂,問題是王氏怎麼在莽象那裡過關。
不能跟著滴水走,滴水脫困後,在大天地沒有自己的基本盤,跟著她走王玉樓和王氏麵臨的都是死路。
所以,最後王玉樓隻能做出選擇。
“能不能讓他多活些年,至少,可以做到嗎?”
這一刻,王玉樓理解了那些大修士為什麼會對族中後輩和弟子們一視同仁了。
修行一千年,一萬年,修行到了高處,任何人都很難坐視自己的求道之路被‘外人’影響。
你的對手們都是畜生,你還當人,不就是找死麼?
對於有著漫長生命的大修士而言,作為家族子弟的時間是短的,拉著家族一起走的時間也是短的,更多的時候,他們隻是他們自己。
幾十代輪回後,家族後輩又能有多少值得為之支付代價的理由呢?
“你不夠狠,王玉樓,和我一樣,哎。”
見王玉樓不回答,白鯉補充道。
“折中的方案確實是個好的思路,我想想
你們王氏修了那麼多年木法,就讓王顯茂多些‘天才’的意味吧,這樣,莽象也不會過於懷疑。
等我片刻。”
說到一半,白鯉就消失了,王玉樓看著她離開的地方,起身走到那裡,站著默默地等待。
修仙,修真,修行,仙求的是恒久,真求的是明晰,行求的是經驗。
可隨著王玉樓的壽元變的悠長,對真實的把握越發清晰,各種事情的經驗也越來越足,他反而愈發的感到了自己的渺小。
一路走來,他已經很順了,可依然不夠。
比如,彆人幾千年幾萬年的積累,是他單靠努力、稟賦、氣運就能戰勝的嗎?
哪一個大修士缺少這些了?
難,但退是不可能退的。
看似回歸某種保守的狀態可以獲得安穩,但莽象一念拔劍起,瓜真人反手吼了兩聲,就是幾百裡生靈儘滅。
安穩?
大修士的野心下,天地間又有何處算得上真正的安寢之地?
未久,白鯉就回到了鎮守關內的王玉樓府邸。
“這麼快?”
“不難,稍微探查了一番後,我就幫他進入了頓悟。
他會頓悟我為他準備好的法門,此法能讓他再活起碼一百年。
如果一百年內,莽象暴斃,天地傾覆,你們王氏還能存在,我也存在,說不定我還能讓他再活幾百年。”
王玉樓苦笑不已,莽象死了是前提,天地傾覆對應的是青蕊也咽氣。
這倆,一個是王氏的內啥,一個是梧南西北地區的領袖,如果亂到他們都死了的地步,王氏還能存在嗎?
到此時,王玉樓對白小魚那句‘你們死氣沉沉,但金丹不死氣沉沉’理解的也愈發的深刻。
這個世界當然有人可以我命由我不由天,但起步得是準仙尊莽象那個級彆的才行,其他人,彆說天了,來個高階的修士都能按死,哪有資格不在他人設定的秩序中死氣沉沉呢?
“小魚,我剩下的問題不多了。
第一個,當初紅鯉真人為我下了法印,此法印在莽象麵前出現過”
聽到王玉樓的問題,白鯉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我下的,彆說莽象,就是燭照都看不出來。
紅鯉有時候是我,有時候是紅鯉自己,她是我妹妹。”
仙尊又撒謊了,不過也不能說是撒謊,她這裡來了個敘事詭計。
即,燭照看不出來不是因為燭照弱,而是因為王玉樓弱,她當時留的法印也不起眼。
但她這麼一說,聽起來就是滴水仙尊碾壓燭照仙尊.
畫餅這件事,大家都會做,隻是有時候隱晦,有時候露骨。
總之,白鯉這套側麵隱晦畫餅的方法,簡直太切合王玉樓的性子了——畫的極有水平明明什麼都沒說,但在王玉樓耳中就等於什麼都說了。
“明白了,但我在滴水洞中畢竟是被紅鯉真人兩次庇護的,這.”
“無妨,紅鯉看好你,是她裝背叛我、站仙盟的正常行為。
你是紅燈照莽象的棋子,紅鯉當然要重視,不重視反而不正常。
況且,你我的牽扯之特殊,沒人能想象的到。”這是實話,就是讓莽象來了,那個老畜生估計也想象不到王玉樓娶了仙尊,還納為了妾.
怎麼說呢,幸好滴水仙尊氣魄大,不在意這種禮法上的虛禮。
“另外,就是顧啟元,他是不是妖僧們的棋子?”
王玉樓忽然問起顧氏的老祖,白鯉顯然沒料到他會問這問題,她沉吟片刻,道。
“大概率是,就和神光類似,頂級勢力長期穩定,但也互相滲透,這種滲透其實是必要的,可以增強互信。
因此,哪怕顧啟元明明白白的是妖僧的人,依然能在仙盟內正常活動。”
啟元真人成道,依托的是戰功卓著。
怎麼卓著?
轉戰妖僧疆域幾萬裡,殺了個來回,活著回到了仙盟。
這個戰績,怎麼看都有問題。
“傳說丘彌勒以前也是妖僧陣營的大修士,為何投入了青蕊門下,青蕊和妖僧是一路人嗎?”
梧南北方就是梧南絕壁,那是妖僧建立起來防止仙盟滲透的。
青蕊作為梧南西北角的仙城掌舵人,她門下有丘彌勒這個特殊的真人,怎能不引起王玉樓的懷疑?
“不是,青蕊和妖僧有大過節,仙盟曾經對妖僧的攻勢,就是青蕊主導的。
至於丘彌勒,他是在千塔聖地犯了大罪,南逃到此,托庇於青蕊門下。”
原來如此,青蕊仙尊就是滲透妖僧的主要推動者.
對於這位金丹中的強者,仙盟的創始人,王玉樓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
青蕊,不簡單。
“還有,西海的狐獴妖族,是勢力大,還是有什麼特殊的,總感覺它們的存在感很強。”
狐獴一族和王玉樓有過節,榮遠叔死於狐獴之口,他的好友風劍仙也死於一隻狐獴妖王手下。
“垃圾,它們的老祖類似於剛剛成道的李海平,但修為是實打實的妖神。
但說到底,總歸是屬於帶著族群在前線衝的倒黴蛋。
看起來存在感強,是因為真正核心的妖族不用上前線,它們卻必須上。”
原來如此,狐獴妖族天天在西海折騰,在兩宗前線加入天蛇宗攪局,原來隻是因為它們必須衝鋒.
確定了心中的疑惑後,王玉樓也不猶豫了,把最後的問題問了出來。
“所以,小魚,您需要我做什麼呢?”
小魚,您王玉樓很小心。
白鯉平靜的開口,語氣溫柔。
“成長,我需要你儘快成長,相公,你知道大修士們最怕什麼嗎?”
大修士們怕什麼?
王玉樓思索良久,試探著回答道。
“怕死?”
“不對。”
“怕被人算計?”
“嗯你換個角度想,想想大修士們最渴望什麼,從而反推,試試,來。”
這次她不直接回答了,而是引導起了王玉樓。
白鯉很認真,王玉樓跟著也很認真,他思量許久後,終於意識到了問題的核心。
“大修士渴望獨尊,如果不能獨尊,那起碼要保證自己的地位不會降低。
所以,他們怕的其實是變化,而我帶來了變化,就像你說的,我修為更高,就能帶來更多的變化。
你需要的是變化?”
滴水仙尊滿意的點頭,對,就得這麼聰明,才能有機會往前走。
“還有其他問題嗎?”
看著眼前的佳人,玉樓終於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你要去哪?”
白鯉深吸一口氣,終究是沒有回答。
“保密,相公,你是可靠的,但你太弱。”
王玉樓有些無力,小魚終究是要走了,而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感情或許沒那麼重要,但小魚對玉樓而言,確實是諸多道侶中,最有感情的那個。
“彆那副表情,搞得好像生離死彆一樣。
而且,我也不需要你幫我做什麼,多帶去些變化就夠了。
至於我,我的路本來就是晴空萬裡,以前是,以後也是,你不必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