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領著荀彧去了帳篷。
作為侍中,他擁頂一頂屬於自己的帳篷,不用和彆人擠在一起。
進了帳,脫下沾滿塵土的外衣,荀彧坐在榻上,目光穿過帳門的縫隙,看向遠處的火堆。
天子還在火堆旁,背影如弓。
“公達,你如何看他?”荀彧揚揚下巴。
“秦皇漢武之儔。”荀攸不假思索地說道:“惜少遭喪亂,不諳聖人經籍,若有賢相輔佐,教以王道,當為一代英主。”
荀彧收回目光,看看荀攸。“他有失當之舉?”
荀攸點點頭。“衛固、範先挾太尉楊彪而叛,天子禦駕親征,河東太守王邑見駕辯誣,自詣廷尉,多有折辱。回河東後,天子用我之計,圍衛氏而不攻,取附近諸縣存糧自足。”
“這有何不當?”
荀攸苦笑。“天子對尚書令裴茂說,他不管裴茂用什麼辦法,必須在兩日內籌集到足夠大軍半個月的糧食。今日就是第二日,隻有聞喜運來了糧食,其他諸縣……”
“其他諸縣怎麼了?”荀彧不解地看著荀攸。“天子困窘,取諸縣存糧救急,豈不是理所當然之事?董卓死後,河東這幾年沒有大的戰事,諸縣多少應該有些存糧。”
荀攸苦笑著搖頭。“天下州郡,有幾個心裡還有朝廷?安邑郡倉中一粒糧分也沒有,安邑縣倉也好不到哪兒去。也不知道司徒、司空有沒有籌集到糧食,若是衛尉攻擊受阻,太尉掌兵怕是又要受影響。”
“太尉掌兵?”荀彧心中一動,語氣變得有些迫切。
荀攸看了荀彧一眼,眼中的無奈更重。
“叔父,你不要高興太早。司徒掌民或許有機會,太尉掌兵卻難之又難。你也看到了,天子披堅執銳,欲做馬上皇帝,豈能由太尉分權?”
荀彧點點頭,卻不像荀攸那麼悲觀。“就算是馬上皇帝,征戰不過十餘載而已。司徒治民卻是長久的事業,陳仲舉、李元禮前仆後繼,爭的不就是這個機會?公達,你不能為眼前所惑,忘了長遠之計。”
荀攸不以為然。“叔父,天子年少,隻怕征戰之心一起,窮兵黷武,難免重蹈秦皇漢武覆轍。”
荀彧撫著頜下短須,眼神閃爍。
“公達,你將入仕以來經過,詳細說與我聽。”
荀攸早有準備,示意荀彧不要急,他們有的是時間。
天子讓他安置荀彧,本來就是這個目的。
洗漱完畢,兩人上了床,擁被而臥,抵足而語。
荀攸講了天子中興大漢的誌向,講了賈詡和西涼人的野心,講了司徒趙溫、衛尉士孫瑞等人重新掌權的希望,也講了天子命楊修輔佐楊定,安排儒生為軍中教師的舉措,更講了天子有意將匈奴人逐出邊塞的計劃。
荀彧靜靜地聽著,眉頭越皺越緊。
天子有誌向是好事,公卿大臣想掌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他們為此已經和外戚、宦官爭鬥了上百年,甚至西涼人想爭取話語權也是好事——他們想立功自效,總比肆無忌憚的殺戮好。
但這麼多想法糾結到一起,卻不見得是好事。
最不利的就是天子可能和武人結盟,將文官變成刀筆吏一般的附庸。
這可不是儒門希望的王道。
天子倚重楊奉的做法也令人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