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茶壺,看著杯中蕩漾的茶液,伸手示意。
“且飲茶。”
“謝陛下。”禰衡膝行而前,雙手端起茶杯,再次向劉協致謝,一飲而儘。
劉協點點頭,命人賜座。
有郎官過來,鋪設案席,又擺上茶具。
“用晚餐了麼?”
“謝陛下關心,在驛館用了。”
“這幾個月辛苦了。”劉協抬起眼皮,看著禰衡,眼中露出一絲笑意。
大半年不見,禰衡就像變了一個人,臉黑了,輕狂少了,但眼神卻更加堅定,鬥誌也更加昂揚。
禰衡一到漢陽,他就收到了楊修的報告。禰衡這幾個月在漢陽做的事,他也一清二楚。大概會發生什麼樣的改變,心裡也是有數的。
但看到禰衡本人,他還是很欣慰。
尤其是聽到禰衡這脫口而出的感言。
又一塊美玉雕琢成功。
有這樣的認識,說明禰衡已經超越了儒家簡單的道德曆史觀,踏入了唯物曆史觀的門檻。有了這樣的基礎,他們之間就有了對話的可能。
“聽說你在漢陽,走了不少地方?”
“也不算多,主要還是在冀縣周邊。臣起程之前,受楊府君之托,將在論講之後返回漢陽,去豲道任教師,教化漢羌子弟。將來若有可能,臣還想將其他幾個縣道都走一遍,看一看。”
“這麼說,短時間內沒有回京的想法?”
“四十之前,臣不想回京。”禰衡停頓一下,又道:“如果可能,臣還想走得更遠一些,以增廣見聞。”
“更遠是多遠?”
“蔥嶺以西。臣聽說,越過蔥嶺,還有一片天地,與中原風物不同。雖有傳說可聞,典籍可觀,終究不如親至。若能遊曆一番,當不負此生。”
劉協笑了,微微頜首。“誌當存高遠,隻是你這高遠更甚,令人望而卻步。”
禰衡傲然一笑。“非常之事,當待非常之人。”
“好,既然你這此心,朕也不反對。現在就先說說你這幾個月的收獲,解釋解釋,什麼叫以四民為本,什麼叫本愈厚廣,國愈強。”
“唯!”禰衡微微欠身。“臣此去漢陽數月,蒙楊府君之教,深入冀縣周邊鄉亭,與漢羌百姓攀談請益,略知人間辛苦……”
禰衡將這幾個月的經曆娓娓道來,許多場景又一次浮現在眼前,讓他平添幾分感慨。
他少年早慧,博覽經史,又文采斐然,與人辯駁無數,未有敗績。曾幾何時,以為自己已經領悟了聖人之道,隻等明君賞識,便能登天子之堂,致君堯舜,而天下大治。
到了漢陽,他才知道治理天下不是那麼容易的。彆說天下,僅是一郡一縣,就有無數麻煩。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都有自己的利益,要想讓所有人都滿意根本不可能。
最讓他意外的是,他信奉的那些仁義、王道,根本沒有涉及到人數更多的普通百姓。雖然他們開口是仁,閉口是義,但對於普通百姓而言,他們說的這些道理甚至無法保證他們的溫飽,更彆說是教化了。
“陛下,臣有一個建議,取消州牧。”
“為何?”
“牧者,手持棍棒而驅趕牲畜也。牧牛牧羊皆可,豈能牧民?若是將百姓當作牛羊一般看待,焉能愛民?”
701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