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台之上,綠樹如蔭。
劉協與荀悅對麵而坐,靜靜地聽荀悅講解《太平經》。
荀悅字仲豫,是荀儉之子,比荀彧年長十五歲,如今已過半百,仍是白身。
荀家重視學問,幾乎每一代都會有一兩個堪稱大儒的學者。上一代是荀爽,這一代則是荀悅。
荀悅十二歲能說春秋,有過目不忘之能。
但他並不是一個自娛自樂的書生。相反,他非常關心時事,著有大量的政論文章,其中一些已經在邸上發表,引起了不小的讚賞。
不少學者已經將他與安定人王符相提並論,稍遜會稽人王充一籌。
到了行在之後,他與劉協深談了幾次,被任命為尚書,隨侍左右。
今天,他為劉協講的是《太平經》。
劉協聽說過《太平經》,卻沒認真研究過《太平經》。前世是沒興趣,這一切是沒機會,連《太平經》的文本都找不到。
他一直以為《太平經》是道書,聽荀悅一講,才知道這是一個誤解。
至少這個時代的人並沒有將《太平經》當道書。
《太平經》自稱“天書”,推崇《太平經》的襄楷則稱之為“神書”,而且“參同經典”。襄楷雖好方術,底子卻是儒士,他所說的經典當然不是什麼道家經典《老子》《莊子》,而是儒家經典。
《太平經》中還有大量尊儒、賢儒的內容,其五行思想也來自於讖緯和董仲舒的《春秋繁露》。
所以,《太平經》雖然在後世被奉為道教經典,現在卻是一部雜揉了神學、方術、儒學的大雜燴,也完美的契合了黃巾軍中下層的知識結構。
宮裡收藏這部書,也不是看中了他的思想體係,而是看中了其中的方術,其實是廣嗣的那一部分。
正經的讀書人是看不上這些東西的。
荀悅顯然就是其中之一。
他為劉協講解《太平經》,卻不讚同《太平經》,不時指出這一部分思想來自何處,原本是什麼,與其他部分又有什麼樣的矛盾和衝突。
總而言之,這就是一部連自圓其說都談不上的雜揉之書,根本沒有研讀的價值。
劉協聽了,但又沒全聽。
在他看來,就算這部《太平經》本身沒有學術價值,能吸引那麼多人去編撰,又吸引數以百萬計的百姓信奉,這本身就值得研究。
哪怕那些人都是沒什麼文化的底層百姓。
底層百姓就不是百姓?
讀書人不把他們當人,自以為高人一等,他卻不能有這樣的想法。
他和士大夫對抗的底氣就是這些看起來還有些愚昧的底層百姓,他的目標就是將這些底層百姓教化成真正的士,有擔當的士,而不是壟斷了知識,轉而挾民意自重,和朝廷爭權的士。
太學有三萬太學生,天下有數十萬讀書人,就可以左右朝廷。哪怕是皇帝,麵對整個士大夫階層也無計可施,因為你無法脫離官員,直接管理天下。
宦官是一個幫手,卻不是一個好幫手。他們能幫的忙,遠遠不如他們帶來的麻煩大。
可若是將六千萬普通百姓動員起來,變成自己的基本盤,那幾十萬的士又算得了什麼?
官員不配合,你見過百萬人考公的盛況嗎?
雖然他教化百姓的目的並不是與士大夫爭鋒,但他對這一點優勢深信不疑,也堅信這才是真正的光明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