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1DEP4：戰壕（19）
【習慣於順從的人總是認為自己是有德行的，而不是懦弱的。】——瑪麗亞·奧莉薇亞·莫雷利，1998年。
……
A.G.前地球人——大多在地球聯邦成立之前的太空殖民地國家戰爭期間因各種理由而被紮拉姆聯盟或艾烏巴同盟送入冷凍休眠之中——一度在被喚醒的起初幾年之中給地球聯邦帶來許多難以忽視的社會問題。由於當時地球聯邦尚未完全平息地球本土因維甘入侵而爆發的一連串叛亂，加之舊國家派殘餘武裝主要分布於外太空，擔心將A.G.前地球人大量部署於外太空殖民地反而會導致舊國家派勢力迅速膨脹的地球聯邦選擇了將大多是軍人的A.G.前地球人塞入各種臨時組建的聯邦軍特殊戰鬥單位中鎮壓叛亂，這種日後看來後患無窮的處置方式一直持續到A.G.2世紀10年代才得到控製，當時【狩獵蝙蝠行動】的勝利成為了舊國家派武裝同聯邦軍建立反維甘統一戰線的基礎。
就這樣，大量被部署於地球各地的A.G.前地球人又被趕上了外太空。在數以百萬計的外太空殖民衛星難民衝擊地球本土之前，沒有任何合法身份卻又不總是被軍營所約束的A.G.前地球人一直是讓地球聯邦各地的行政機構和社會組織相當頭疼的一群人。試圖把A.G.前地球人描述得具有某種共同特性，也許是不切實際的：這些來自太空殖民地國家時期的戰士或雖然沒有獲得正式軍人身份但已經參加過戰鬥的【平民】之中不乏嗜血的怪物或恐懼戰爭甚於被敵人奴役的懦夫，而地球聯邦決定一概將A.G.前地球人派遣進入軍隊以最大限度消除其社會影響的決策後來又為聯邦軍指揮官們增添了不少煩惱。終於，在外太空殖民衛星難民衝擊地球本土的潮流變得無法遏製之後，布魯西亞當局同樣放棄了嚴格約束A.G.前地球人的嘗試、任由那些已經退出聯邦軍的不稱職之輩遊走在或繁華或蕭條的城市各處。
……他們形成了規模不亞於外太空殖民衛星最常見的【夾層貧民】的龐大群體。
那些被使命感所驅使著繼續戰鬥下去的A.G.前地球人很少考慮這條後路。前途是光明的，他們的人生因這場持續了四十年的戰爭而重新具備了意義，而且那些死心塌地為地球聯邦的口號戰鬥下去的典範也在激勵著其餘試圖後退的A.G.前地球人拚命地追趕時代的潮流。然而，當他們之中的一部分很快意識到邁克爾·麥克尼爾這樣的特殊案例就和過去太空殖民地國家戰爭時期的【英雄】們一樣遙不可及時，幻想的火苗就無可避免地宣告破滅了。
退出前線的A.G.前地球人自然也有不少新的去處，比如和黎邦一樣前往服務於戰爭的其他行業（儘管他們仍然時刻處於本地駐軍的監視之下）。過去的幾年以來，黎邦一直過著逃避這場戰爭的日子，並試圖說服自己接受無法持續下去的現狀。終於，他的僥幸心理在目睹L2殖民衛星群的外層殘骸撞擊月球後蕩然無存。幫助老格蘭傑等人灰頭土臉地完成了月球地下疏散工作後，利用職務之便同分布在月球各地的A.G.前地球人（尤其是那些在進入冷凍休眠之前同他相識的老戰友們）建立了密切聯係的黎邦通過老格蘭傑找上了當時正在為月球的戰時重建工作奔走的吉爾斯，並說了一番讓吉爾斯著實一頭霧水的話。
“……你的得力助手突然來找我，說什麼要……總之聽上去像是宣誓效忠。”吉爾斯不假思索地把此事告訴了老格蘭傑，讓老格蘭傑自行決定如何對待這位從愛麗舍7殖民衛星一直追隨自己至此的稱職同事，“可笑極了，我看上去難道很像是在秘密策劃陰謀的人嗎？他雖然沒那麼說，可我看得出來他是這樣想的。”
“在維甘一方的那位多頭鯊先生以主和派的名義同你結盟之後，你的狀態看上去確實有些不對勁。”老格蘭傑神色古怪地說，這場戰爭的下一階段走向恐怕並不是取決於維甘——就算維甘的主和派奇跡般地戰勝了以伊澤爾坎特為代表的主流派和以斯科拉·維薩裡為首的滅絕派，地球聯邦仍有可能遠征火星。“……當然，我也看得出來，黎在殖民衛星殘骸險些墜落到地球的那天過後，改變了許多。”
“瞧，逃避戰爭的A.G.前地球人隻需要經過這麼一次驚嚇就會回心轉意，我們那些可敬的地球本土居民卻到現在還按老樣子生活著。”一想到布魯西亞大學的現狀，吉爾斯就止不住要把那些人同他所熟悉的另一群大學生聯係起來。“還是來談談黎先生吧。他願意正視現實，那我們得讓他做些隻有他能做的事……一些麥克尼爾本該去做卻忽略的事。”
——雖說為地球聯邦效力的那些基本生活得到保障的A.G.前地球人往往不願意同自己的流浪漢同類扯上什麼關係，總有一些共同經曆過太空殖民地國家戰爭的老兵無法割舍昔日的情誼。過去的幾個月裡，黎邦和他的老戰友們不僅在月球圈有效地將被各自的工作環境限製於狹窄地帶的同胞們納入到了他們在老格蘭傑和吉爾斯掩護下建立的信息網絡中，而且還試圖和地球上的同胞們取得聯係。不過，鑒於各種各樣的【A.G.前地球人協會】有時候會因涉嫌組織犯罪活動而遭到各地警察甚至聯邦軍嚴厲打擊，吉爾斯起初並不讚同黎邦同各地A.G.前地球人協會接觸，直到他們發現麥克尼爾似乎在單獨從A.G.前地球人協會獲取情報為止。
就這樣，黎邦等人以采購建築材料的名義被老格蘭傑派往了地球。他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確認麥克尼爾所獲取到的情報，雖說吉爾斯當麵去向麥克尼爾核實無疑更高效些。幾經波折，黎邦發現了一個令他和戰友們都相當沮喪的真相：麥克尼爾所打聽的隻是那些被徹底踢出聯邦軍的A.G.前地球人的去向而已。
A.G.前地球人所屬的【國家】如今早已不複存在，龜縮於外太空少數據點的舊國家派武裝也無力庇護過去的公民們。聲稱A.G.前地球人可以用服役換取公民身份的地球聯邦迄今為止還沒有兌現承諾的跡象，即便是那些處境稍好的A.G.前地球人也僅能利用自己在軍隊的身份維持體麵的生活。一旦這些人脫離聯邦軍，法律上不存在的A.G.前地球人除了加入貧民窟大軍之外彆無他法。
當然，總有一些過分熱心的組織和個人願意為A.G.前地球人解決身份問題，但他們和地球聯邦一樣並不想平白無故地當慈善家。許多A.G.前地球人為了謀生而走上犯罪道路在稍微了解其餘同胞們生活處境的黎邦看來並不值得稀奇，但自稱要撞大運的家夥經常下落不明就是另一回事了。這一反常現象促使老格蘭傑開始仔細思考冷凍休眠設施在管理方麵存在的諸多漏洞，而麥克尼爾和羅根突然從收複L3殖民衛星群的戰事中撤離幾乎證實了老格蘭傑的猜想：地球聯邦的相關企業已經廣泛使用A.G.前地球人在地月圈之外的灰色地帶工作。
由麥克尼爾和羅根去揭發道貌岸然的地球聯邦權貴們在通向木星圈的舊航線上同維甘勾結的真相，而老格蘭傑和吉爾斯留在地月圈尋找其他線索以實現旁敲側擊——看上去是不錯的分工方式，但從一開始就料到吉爾斯不會心甘情願地接受這種安排的老格蘭傑選擇了另一個一定會被一年前的吉爾斯否決的方案：從冷凍休眠設施入手，把隱瞞了舊航線運作情況的L1殖民衛星群相關太空礦業公司和太空建築公司塑造成幾十年來孜孜不倦地為維甘人滲透地球聯邦提供掩護的罪魁禍首。
事實證明吉爾斯的態度沒有老格蘭傑預想中的那麼頑固。對地球聯邦的種種現狀失望至極的吉爾斯同樣讚成以不那麼合法的手段改變現狀，但體麵的布魯西亞大學經濟學教授自然不會親自去做渾水摸魚的事。於是，去證實老格蘭傑的猜測（並在必要情況下直接偽造證據）的工作就責無旁貸地落在了黎邦的身上。
試探總要從地球聯邦的大人物不那麼在乎的普通冷凍休眠設施開始，比如大名鼎鼎的沃爾夫·艾尼亞克爾曾經居住過的地方。這些設施的聯邦軍管理人員平時也迎接過懷著敬畏之心前來瞻仰的聯邦軍士兵或想來看笑話的彆有用心之徒，他們打著哈欠同意了黎邦一行人的參觀請求，並提醒這些有可能專門來尋親的A.G.前地球人：從這裡調動人手需要相關機構的許可。
“這樣的設施，在全球各地還有許多……有些設施都快成為將軍們的私人產業了。”陪同黎邦前來的是最近要調往地球工作的拉甘·德雷斯少校，據說他終於得以離開小埃利亞斯·艾納斯少校的原因是被強製轉入預備役多年的老少校當眾聲稱艾納斯中將不惜耗儘家底阻止維甘軍把殖民衛星砸向地球之舉是聯邦軍人世家的義務——這番話當場激怒了仍在為自己的父親幾乎葬送一百多年來家業而惱火的少校。“……有件事讓我很不理解。你們那個時候，紮拉姆和艾烏巴正在進行全麵戰爭，不是嗎？前線明明急需兵力，可是雙方卻不約而同地把許多軍人送進了冷凍休眠設施。”
“當年的情況，和你們目前所了解的可能大不相同。”黎邦不太願意談以前的事，他寧願聲稱自己早就失憶了。許許多多和他相似的人在對待過往人生上的類似態度是地球聯邦無從追究失憶真假的主要原因之一。“為未來的戰爭做準備也好……為人類保留火種也罷……我們被告知，自己所接到的每一個命令都是有意義的。等我們再次醒來的時候卻得知，紮拉姆和艾烏巴都已經滅亡了。”
“滅亡了？不，聽聽人們對這場收複L3殖民衛星群戰役的看法吧。”頂著蓬鬆的球形頭發的中年軍官說，聯邦軍近日在奪回L3殖民衛星群的過程中大開殺戒、不給被叛軍裹挾的平民投降的機會，已經引起了民意的反彈，“舊國家派……我是說，紮拉姆和艾烏巴看似在外太空殖民地躲藏和流浪了將近二百年，可他們沒有浪費這二百年。不信任布魯西亞的外太空殖民地居民遇到危險，首先會想到的除了自己家的自衛武裝，就是這些立場和他們最接近的人了。”
這座位於地下的冷凍休眠設施很大，其中較接近地表的部分仍主要保存尚未被喚醒的A.G.前地球人，而位於地下的新開辟部分則歸聯邦軍官兵們所有。對於活動範圍僅限於地月圈的聯邦軍來說，頻繁采用理論上更適合深空遠航的冷凍休眠為廣大將士們節省下的短暫時光很快就會被繁文縟節或高級將領的一次異想天開葬送，然而聯邦軍仍然樂此不疲地聲稱在那些最多隻需要三四天時間就能完成地球聯邦全部外太空領土巡航的宇宙戰艦上安裝冷凍休眠裝置【很有必要】。儘管黎邦暫時不想對聯邦軍技術人員的心理評頭論足，他和拉甘在調取了沉睡在這裡的部分聯邦軍人名單後就發現，時常將自己指揮的部隊視為私人財產的聯邦軍指揮官們早已把冷凍休眠當成了堂而皇之地懲罰手下的常用手段。
“這些孩子該被送回家而不是送到這種鬼地方。”當黎邦還在名單上發現許多隻有十三四歲的青少年後，他沉著冷靜地向管理人員申請觀察休眠艙內的狀況，並失望地接受了眼前的現狀。被聯邦軍的征兵人員草率地強征入伍的少年兵因不稱職而被建議進入冷凍休眠設施以備後用——聽起來倒還合理。“……我一直以為這隻是傳言。有幾百億地球人無所事事地生活著，聯邦軍卻像根本征不到兵一樣不斷下調征兵年齡下限。”
“這是讓真正屬於聯邦的武裝力量早日變得比那些出身於軍人世家的將軍們以聯邦的名義籌建的私人軍隊更強大的必要手段……好吧，這聽著也很荒謬。”
“搞清楚，這是地球人和維甘人的戰爭，又不是地球聯邦的本土和——”黎邦忽然間意識到了什麼，並明智地及時保持了沉默，“……說是為了人類的福祉而服務，和過去明明就沒什麼區彆。”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