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月凝聞言猝然抬眸:“你怎麼知道的!”
“我不但知道這個,還知道他的名字叫姚鈞儒,對吧。”
江十堰看到她命格中占據最多的人臉,即便過了近百年,仍沒半點模糊。
聽到這個名字,許月凝發怔,聲音已帶了哽咽:“……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我還能聽到他的名字。”
姚鈞儒。
她輕輕咀嚼這個名字,眼神悠遠,仿佛穿透了時光……
許月凝在滬城認識姚鈞儒時,才十六歲。
他是姚家的少爺,而她是從鄉下來滬城討生活的村丫頭。
老鄉介紹她進了姚家做雜工。
“記住自己的身份,彆亂看亂說。尤其是少爺,他是讀書人,最不喜歡被人打擾。”
許月凝怯怯應了,勤勤懇懇乾活,見到東家三人就立刻低頭,從不敢看他們的臉。
怪隻怪,那年的滬城春日太暖,春風太多情。
姚家滿園的花朵盛開,遙遙望去像一片花海。
春風拂過,一朵月季砸在地上,落在許月凝腳邊。她憐惜地撿起,一時興起戴在了耳邊。
卻不想,她在看風景,也成了彆人的風景。
而且,是少爺姚鈞儒的風景。
他為她作了一幅畫,畫上的少女笑靨比花嬌。
許月凝愣愣地看了畫很久,回過神才發現,自己的臉早已燙手了。
這之後,姚鈞儒時常叫她去他的書房,教她寫字、畫畫,給她講書裡的知識,告訴她舊世界在崩塌,新世界在建立。
他還帶她去書店、茶館,見聽評彈時她看琵琶看癡了,就為她請了師傅專門教她,還親手填了詞。
她天賦極高,一個多月下來就小有成果。
一曲彈完,她驚喜地抬起晶亮眸子看他,卻見他也溫柔地注視著她。
他們互許了終身,但毫無意外的,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對。
姚鈞儒接受的是西式教育,眼裡從來沒什麼所謂身份差異,但在姚家父母眼裡,簡直是大逆不道。
於是,他們約好了一起離開滬城。
姚鈞儒不是溫室裡的花朵,早就背著家裡投身革命。
“月凝,我們一起走,去為建立那個新世界貢獻力量!”
那時,許月凝已經被姚家趕了出來,還壞了名聲人人喊打,姚鈞儒把她藏在同學家。
他們約好了日子,在碼頭碰麵。可許月凝等了整整三天,都沒看到姚鈞儒的影子。
她瘋狂地找他,甚至不吃不喝在姚家附近徘徊,卻再也沒見著他。
許月凝想等著他,可那個亂世,女子想獨自活下去太難了。
她賣掉了所有能賣的東西,唯獨留下了他送她的那把琵琶。
去做過苦力,給人洗過衣服,都被姚家發現攪黃了。
實在無奈,她跟著逃難的人到了杭江,憑一手了得的琵琶技藝得了浮世繪老板的青眼。
也隻有這種開歡場的老板,可以無懼姚家,能給她口飯吃。
可很快,許月凝又有了新危機——
她笑不出來,沒法跟其他人一樣陪著陌生男人喝酒,對他們笑。
她看任何人都會想起姚鈞儒,有時候走在街頭也會發怔。
他在她如死水的生命裡注入過活水,銘刻在她骨血裡,卻又驟然失蹤,杳無音信。
“長街燈影孤懸,照不亮眉間寒雪。
你曾簪梅笑言,歸來共剪西窗月。
而今花火墜地碎,餘燼燙紅指尖血。
獨對空盞嗬白氣,隻歎‘莫摧折’、‘莫摧折’”
沒想到當年他信手填的詞,卻一語成讖預言了他們的結局。
在第三次被酒客訓斥後,她被趕出了浮世繪,又被姚家的人找到……
最後,許月凝被打死在一個春日夜裡。
死前,她睜著沾滿血跡的眼睛,奮力看向遠方——不知道姚鈞儒說的新世界什麼時候來?
在那個世界,她能等到他嗎?
……
“這裡就是當年浮世繪所在的地方,姚家人甚至等不及把你帶到遠點的地方,把你拖到附近巷子活活打死。”
許月凝彆過頭去,不正常的青白色鵝蛋臉上已滾滿淚珠。
【聽哭了,還以為是癡心錯付渣男的故事,沒想到這麼感人】
【真是吃人的封建社會】
【十姐能算出那個姚鈞儒去哪兒了嗎?他為什麼沒來赴約啊】
【男人還能為啥?膩了唄,煩了唄】
【就是,男人的所謂承諾,聽聽得了】
“我不信他會負我。”許月凝的聲音輕但倔強,“可我大限已至,恐怕再也等不到他了。做人做鬼我都儘力了,也算不辜負他一番真心。”
【姐姐,戀愛腦必死啊!】
【他如果想見你肯定會想辦法帶消息,這麼久了沒音信肯定早就把你忘了!】
【也不一定吧?那個時代傳信多難啊,說不定隻是錯過了呢】
江十堰的眼神帶了悲憫:“你的確等不到他了。”
許月凝猛的攥緊了拳,瞳仁又染上了血色:“……你說什麼?”
江十堰定定看了她一會,才說:“他犧牲了。”
“那天,他並不是失約,而且去碼頭的路上接到了組織的秘密任務,被即刻帶去了火車站,離開了滬城。”
“因為是秘密任務,他也不能告訴你。後來,他上了前線,之前曾托人去給你送信,可送信人在路上死在了空投的炮彈裡。”
許月凝的淚不住地湧出:“他沒忘了我,他沒有負我!”
“他一直想著你。即使最後在前線犧牲,胸前的口袋裡還放著當年你的那幅畫……”
許月凝再忍不住,跪地掩麵痛哭。
血淚從她的指縫中不斷溢出,一顆顆滴在地上。
江十堰立在一旁,沒說話。
從前車馬慢,錯過即一生。
誰知道哪一次尋常的彆離,竟是永彆呢?
【向革命前輩致敬】
【對不起姚烈士,我承認之前對你聲音大了點】
【太難受了,他們竟然死都沒見上】
許月凝哭了很久,才漸漸平息。
“謝謝你,讓我在魂飛魄散前,終於等到了他的消息。”
江十堰看她:“你不會魂飛魄散。我可以幫你渡去怨氣,魂體入地府報道,由陰司接管入輪回。”
許月凝一聽急切地問:“那...在地府我能見到他嗎?”
江十堰搖頭:“他早就入輪回了。”
許月凝滿心失望,但也能接受,畢竟已經過去了快一個世紀。
“不過,他有後人,”江十堰說,“而且受他所托一直在找你。”
“不出意外的話,他明天就會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