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雪霽,日出。
莊園裡銀裝素裹,卻又鍍染金芒,小琞裹著大棉襖,拄著小拐杖,兩個小小的腳印和一個圓圓的孔洞,慢慢蔓延向遠處。
棉襖很暖,絨絨的毛簇擁的脖子都沒了,隻露出一張可愛的臉龐,一雙笑的好似新月的眼睛。
許許多多漆黑的烏鴉在或假山,或高樹,或屋脊上站著,用狂亂且平靜的眸子,俯瞰著這熱熱鬨鬨的庭院。
“一,二,三”
“一,二,三,四,五,五”
“一,二,二,憋跑,憋跑”
“哇哇哇!”
小平安坐在老板娘腿上,仰頭數著烏鴉,可數來數去怎麼也數不過“五”這個數字,因為烏鴉飛來飛去,就是不讓他數。
這氣的小平安哇哇大哭,眼淚刷刷地湧出。
他在哭,小琞就在笑。
閻娘子跑去,敲敲她小腦袋,道:“彆欺負弟弟。”
“苦包,苦包兒~~”
小琞指著小平安嘻嘻笑著,琉璃白般的瞎目卻顯出一種可愛與天真的美麗。
這“苦包兒”一出,讓閻娘子和老板娘都是愣了下,然後才反應過來這說的是“哭包兒”,這是在說小平安特彆容易哭呢。
小平安在聽了這詞後,也是愣了會兒,然後迅速察言觀色,忽地醒悟了是什麼意思,又哭的更凶了。
閻娘子也急忙跑到老板娘身邊,一起哄小平安。
而小琞則是抓著拐杖,在銀白的雪地裡一搖一擺地走著,大片的烏鴉在她周邊飛舞,好像鑲嵌了紅寶石的黑色火焰。
李元完成了正常的早間修行後,也來到了此處,想享受一番天倫之樂。
他抬起頭,掃了眼烏鴉。
十五隻。
數值是“18~20”。
他記得在三月的時候,還隻有六隻。
這是一個月多一隻嗎?
而且“18~20”的數字已經可以說是九品武者了,雖然不強,但也是真真正正入了九品。
自家女兒,這究竟是?
他的思緒閃過,又瞬間被打破。
小棉襖奶氣的聲音裡糅雜著歡笑,喊道:“爹爹,抱,抱抱!”
她左手拄著拐杖,右手揚起。
這能人心都融化的動作,李元不會拒絕。
他快步走上前,抱起小棉襖。
小棉襖丟開拐杖。
李元摟著她在雪地裡轉了幾個圈兒,這才停下,然後一手抱著她,一手抓著小拐杖,來到側邊的小亭子,將拐杖放桌上,然後看向哭唧唧的自家兒子,抓著小棉襖的手伸出,道:“你們要好好相處。”
小棉襖笑著,大大方方地伸著小嫩手放到小平安麵前。
小平安“哼”了一下,彆過頭去。
小棉襖卻刷一下逮住了他的手,喊道:“苦包兒,彆苦了。”
“哇!!”小平安繼續哭起來。
老板娘急忙哄著。
閻娘子在旁道:“小琞,彆叫弟弟哭包兒了。”
小棉襖顯然還不會表達稍顯複雜的意思,於是呆呆地趴爹懷裡。
李元笑道:“堆雪人吧。”
說著,他又問了句:“年年呢?”
閻娘子道:“在武廬呢。”
老板娘道:“可不是在武廬了,年年最近又跑我那兒去了。”
閻娘子好奇地看去。
老板娘道:“我這不是也組建了一隻小商隊嘛,主賣酒,順帶賣賣山貨和獸皮之類的。那商隊在周邊來回跑了幾次,年年就挺感興趣的,便跑去和商隊主事聊天了。”
閻娘子忍不住笑道:“人小鬼大。”
李元則是看向老板娘道:“薛姐,年年應該是想購買更好的傀儡材料,她若是要買,彆省著錢,讓她買。”
老板娘剜了自家男人,嬌嗔道:“就你疼她。”
李元笑了笑,然後拉著自家兒子和女兒,一起堆雪人去了。
不一會兒,他就堆好了個小雪人;
可意猶未儘,就又堆了個大號的;
再意猶未儘,便堆了個數米高的雪屋,中間刨空,又堆了個雪桌和五張雪椅。
普通人沒這本事,但李元卻可以。
而這看的閻娘子,老板娘她們也是忍俊不禁,童心大起,一個個鑽到了雪屋裡,左看右看,然後又泡了茶,圍著雪桌喝了起來。
陽光穿過冰晶,在屋裡投下夢幻的彩色弧光。
小平安也不哭了,眨巴著眼,興奮地在雪屋裡亂逛。
烏鴉們飛來飛去,小棉襖粘著父親。
一家人,其樂融融,待到雪屋開始融化,小平安又哭了起來。
小棉襖跑過去,拍著他的頭道:“布庫,布庫。”
老板娘好奇道:“小琞是在學鳥叫嗎?”
閻娘子無語道:“她是在讓弟弟不哭。”
時間一天天流逝.
內部鞏固,外敵繞路,五個小縣子安安穩穩地發展著。
除了農田年年歉收之外,便沒什麼特彆不如意的了。
可既然這五個小縣子的幕後存在變成了李元,李元的話也能起到決定性作用了。
在閻娘子和老板娘的建議下,他再開農田,並且還安排門中雜役,甚至弟子去幫著農戶種田,以此當做一項曆練,而成功完成者,還能獲得門派點數,以兌換資源。
他更是鼓勵武廬中的弟子去幫農戶耕種。
【公子騎鹿觀想圖】本就需要一顆雲淡風輕、逍遙人間的心,去耕種農田未嘗不是一種心性的磨礪。
要知道,武廬如今地位很高。
武廬的弟子都帶頭去幫忙耕種了,這農田便是忙碌了起來。
另一邊,他再讓大戶們減少了農租,從原本的定額交租,變成了百姓的定額留米。百姓得先顧了自己肚子填飽,剩下的米才交給大戶。
而作為補償,他給了這些大戶一些名額,讓大戶中家族子弟能夠進入門派修行功法。
除此之外,各坊市前都安置了粥鋪,這算是救濟無家可歸之人。
同時,各門派的弟子也開始將安排這些無家可歸的難民重新落戶,贈與新開辟的農田,雖不肥沃,但總歸是有了個差事和盼頭。
閻娘子,老板娘牽頭做著這些事。
而期間,李元並不如何露麵,也不攬這些善功,而是把這些事兒全歸到閻娘子和老板娘身上去。
久而久之,五縣民間皆稱道“閻菩薩”和“薛菩薩”,且人人都知道“血刀老祖疼婆娘”。
畢竟,原本血刀老祖根本就不在乎民間疾苦,多虧了兩位菩薩,他這才做了這些善事。
六月時,李元重返了一次奢鄉。
奢鄉沒有讓他失望,這第一批奢鄉弟子已經把之前馬老爺以及衙門的事給解決了。
怎麼解決的?
無中生有。
借勢。
扯虎皮。
這虎皮是鬆鶴酒樓的虎皮,也是李元的虎皮。
鬆鶴酒樓的虎皮好扯,但李元的虎皮難扯。
為此,許蘭許盛等人還硬生生地給李元加了個名號,編了些似乎而非的來曆。
他們說李元是從東海神秘的鳳伯仙鄉來的,這鳳伯仙鄉是傳說之中、可能存在、但卻無法考證的神秘之地。
也不知道哪個小乞丐是從哪兒聽到了,反正就這麼被按在了李元身上。
許蘭許盛也不敢說李元是鳳伯仙鄉主人,隻說這是一位鳳伯仙鄉而來的神秘使者。
鳳伯仙鄉使者懷著未知的目的,收攏了當地的少年少女,教導他們功法,並且讓他們崇拜神秘的鳳伯仙鄉主人。
許蘭許盛以及其他六個少年少女,還特地編了一套神秘的叩拜禮儀,專門用來叩拜鳳伯仙鄉主人。
而鳳伯仙鄉主人,其實則是個裹在黑布裡的古怪木雕。
這古怪木雕,是許盛自己用刀雕琢出來的,不過這事除了許蘭沒人知道。
如此說辭,如此裝神弄鬼的神秘儀式,再加上八個九品,以及鬆鶴酒樓的含糊其辭,馬老爺和當地官府都傻眼了。
沒人再惹這奢鄉了。
而奢鄉又招收了不少新鮮血液,這就讓這小府邸變成了個小型的勢力。
李元在知道自己突然多了個“鳳伯仙鄉使者”的稱號後,也是嘖嘖稱奇。
不過,他沒有去糾正任何事,既不承認也不否認,而是將八品修煉之法以及突破七品之法傳授給了那八人,然後讓鬆鶴酒樓稍稍開放八品妖獸肉的購買渠道。
八品妖獸肉,依然珍貴,供不應求是肯定的。
但這珍貴程度卻也沒有數年前那般貴了。
主要原因是五縣統一、安定且治安良好。
商隊行走其中,很少再遇到強人,便是遇到些零零散散的山匪,也可以靠著自身的力量予以對抗。
統一,穩定,治安良好,就帶來了更多的貿易。
一來,紅蟻商會見此處安定,便提升了供應額度。
二來,蘅蕪酒樓自行組建了商會,開辟了對外貿易渠道,並和不少商會有了往來,這資源便也容易采購了。
三來,隨著年年歉收,肉田裡的八品妖獸肉產量卻竟在逐漸增加。
種種因素的疊加,再加上李元的暗中操縱,那在青潭縣的小小奢鄉也能夠獲得維持修煉的資源。
但還是老話,錢得自己賺。
這就讓奢鄉陷入了一定的困境
掌握了一定手段的奢鄉弟子開始擴招弟子,同時加大山貨的開采,然後通過賣給鬆鶴酒樓而換取資源。
而這些品相良好的山貨,又通過蘅蕪酒樓的商會販到外地,從而賺取銀兩,如此形成良性循環。
八月初,一封信又通過某個商會被送到了李元手裡。
信是閻牧寫的。
信中所表達的儘是失望之情。
可究竟為什麼失望,卻也沒說。
閻牧隻說他想回來了。
李元出神地看著那封信,神色裡顯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隻是簡單的幾封往來信件,已經讓他明白了一件事:閻牧很可能是某個和聖火宮平階的大勢力的弟子。
之後,他通過自身渠道,探了探,這才知道中原又發生大事了。
去年,皇帝食言,明明許諾了“開啟大周武庫”,卻又臨了不乾了。這一點,李元其實可以理解。
皇帝肯定是被誰提醒了“武庫絕不能開啟”,因為這“武庫”就是皇室底蘊,皇室底蘊若被人扒光了,那皇室還是皇室麼?
所以,皇帝許諾的時候是上頭了,現在清醒過來,卻寧可反悔,也不願開武庫。
可諸如聖火宮這般的大勢力肯定不乾了,這聯合討債肯定是必須的。
皇帝連紅蓮太子都打不過,怎麼對付這些擊敗了紅蓮太子的勢力?
而今年,有了答案。
這答案是商隊從北方逃回的武者口中零零散散拚湊出來的。
但簡單來說,就一句話:皇帝重用行骸,他甚至拜了一位行骸為國師。
李元通過商隊知道的事,老板娘自然也知道。
老板娘就很好奇。
“這皇帝不是傻嗎?用行骸做國師,行骸就不覬覦他的大周寶庫嗎?”
李元給了一種猜測,為她解答了疑惑:“也許行骸真的不覬覦大周寶庫。”
“為什麼?”
“行骸本身的境界並不代表著實力的強弱,
而從前鬼域不多,這大周寶庫裡藏著的應該大多是有利於武者修行的寶物。
但這些寶物,恰恰是行骸所不需要的,所以那位天子才會如此大方地拜行骸為國師。”
“那行骸圖什麼呢?”老板娘很好奇。
李元沉默了下,他對玉京城的印象,大概就幾件事:
一,閻牧護送一位清官去玉京;
二,紅蓮太子攻占了玉京,卻不再追殺天子,從而給了天子號召天下勢力圍攻的契機,之後天子反悔,天下勢力逼債,天子重用行骸與之對抗;
三,斂衣齋,或者說殮衣齋。
“行骸的水太深了,鬼域的水也太深了,他們願意和皇帝結盟,肯定是有大圖謀。”李元喃喃著,又道,“我懷疑年年農田饑荒都和這些事有關。”
老板娘也是知道自家男人意思的。
農田饑荒,肉田肥沃。
而越好的肉田附近,就會有越可怕的鬼域。
就好像一陽一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要知道,邊陲之地的肉田都已經能夠產出八品妖獸肉了,玉京城那邊的肉田現在是什麼模樣,隻是想想就知道必定不凡。
“不知什麼時候是個頭”老板娘輕歎一聲,“過去可不這樣。
今年饑荒,來年豐收,世道有好有壞,頂多算是無常。
可現在.
欸.
這已經是連續第五年歉收了。
要不是增加了些農田,增加些農戶,減少了些農租,這幾個縣子怕不是都已經成了人間地獄了。
這是老天爺不讓人活呀。
今年又快到收成的時候了”
她眉眼間並沒多少樂觀,因為她早去農田看過了。
黃土上,農戶掛在眉間的憂愁已經說明了一切。
十月。
歉收。
而肉田的八品妖獸肉又增加了產量,並且還有擴大的趨勢。
深冬。
山寶縣,血刀門照例測試了一下“黑市鬼域”的“鬼域邊界”,然後發現這邊界擴大了,雖然還沒有抵達地麵,可最近之處卻已不過十多米距離。
若是哪個玩水的想下湖去遊一遊,說不定就遊入鬼域了。
因此,新的血色禁牌被樹立在了岸邊,觸目驚心。
來年開春。
秋塘縣,萬人坑鬼域突然走出了一位強大的六品鬼仆,那鬼仆著與本時代完全不同的古代衣衫,古象將軍直接被打懵了,但幸好這位鬼仆是“冤有頭債有主”的那種,古象將軍讓開後,他便沒有再追擊,而是離開了秋塘縣,也不知去往了何處。
一個月後,那個六品鬼仆回來了,身後還拖了一個大麻袋,麻袋裡裝了數十個死人。
古象將軍去打聽了一下,才知道隔壁有個縣子裡,一整個家族都被神秘強者屠光了,可令人奇怪的是,這個家族在當地名聲很好,是出了名的善人之家,根本不可能得罪誰,更不可能得罪六品強者。
這讓古象將軍滲人無比,因為他想到了某種可能。
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可那些古代人回到人間,他們的仇人或許早就已經老死了。但是,這些鬼仆卻不罷休,他們很可能找到了當年那些仇人的後代,然後將後代所在的家族直接屠戮一空,再帶著返回了萬人坑。
如此,可真是應了那句“冤冤相報何時了”.
夏日無事。
秋,歉收。
這是連續第七個年頭的歉收了。
冬。
龐元花偶然之間觀測到天空多了新的神魂之線。
李元與她順藤摸瓜,然後發現“木匠鋪”居然複蘇了。
一大批人失蹤了,同時又有人生了“血肉枯萎”的怪病。
李元和龐元花都知道,“血肉枯萎”便是在“排隊進入木匠鋪”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