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當當的金屬響聲,在屋裡回蕩。
白衣短發少女好像尋到了生命全新的意義,不顧疲憊地開始將那些傀儡材料分類。
她專注而癡迷,狂熱又虔誠。
明明此時已到淩晨,明明她剛從城外的武廬趕回,明明她現在該困的睜不開眼。
可某種心底的力量卻讓她超越了某種極限,而沉浸在忘我的世界之中,便好似這天這地隻剩下她,眼前的材料,身後的傀儡。
她一直渴望給魔心尋找更好的身體。
她自己尋找了數年,可結果卻是購買需要血金,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辦法。
就在她失望到開始飲酒的時候,義父卻為她把這些材料帶來了。
李元看著她諸神無念、忘我無我,可卻又透著深深孤獨的模樣,忽然意識到了自家養女的狀態.
這孩子,其實一直都孤單啊。
他走上前,也沒勸唐年早點睡覺,而是蹲在她身側,笑道:“年年,我幫你做點什麼吧。”
唐年抬頭,這才恍然旁邊有人。
一個年輕人,一個少年。
這大晚上的,為什麼會有少年在她屋子裡?
還叫她年年?
想死嗎?
她腦子裡生出疑惑,旋即瞳孔聚焦,然後從自己的世界裡掙脫出來,看清了這少年是義父。
年輕的義父好似不老一般,除了這身氣魄之外,竟和她差不多年輕.
她一時有些忘言,而小小地沉默了下。
說“義父去睡吧”,覺得見外。
說“幫我做這個做那個”,她又不習慣,畢竟她的傀儡世界裡隻有她一個人誰來,都是闖入者。
而且,義父也不擅傀儡術,無法幫到她。
“那”
她想了想,終於給義父想到了個任務,於是指著一堆材料,笑道:“義父幫我把這些搬到那桌上去吧。”
“好嘞。”李元彎腰,開始搬動雜物,一邊搬一邊說,“六品傀儡難做嗎?”
唐年也一邊忙事,一邊輕聲道:“難。”
“和義父說說唄。”李元用閒聊的語氣道。
唐年道:“義父所見,七品傀儡還是硬邦邦的金屬人,對不對?”
李元掃了一眼地上的金屬,道:“六品難道就不是了?”
唐年搖了搖頭。
李元笑道:“那還差材料啊.”
唐年又搖了搖頭。
李元道:“行了,義父見識淺薄,還請唐先生為我解惑。”
唐年“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道:“等回了武廬,我要和我姐妹說,把義父這可愛的一麵讓她們知道。說不定,我就能多個小媽了。”
“去去去,說正事。”
父女倆相互調侃著。
唐年道:“傀儡術裡說,傀儡就如武者,六品乃是一個飛躍。
而六品傀儡,比起七品,多了一個很難的過程,叫血肉滋養。”
也不待李元提問,她抓起一塊“金屬材料”。
那材料在無光之處顯出幾分鐵質的黑色,但在月光裡卻微微呈顯出一種朦朧的晶狀,很是神奇。
唐年問:“義父知道這是什麼金屬吧?”
李元誠實地搖了搖頭。
唐年頗為意外,然後道:“這種金屬,叫做魂鐵晶。
傀儡術中有言,血肉之心,澆築魂鐵,可生.血肉。”
李元莫名覺得“魂鐵晶”“血金”有那麼點聯係在一起的意味,
一個“魂”一個“血”,那不就有點像“鬼域”和“肉田”,“惡鬼”和“武者”麼?
之前大外甥說道門的老天師說的什麼陰陽末世論,那可不就是一個陰一個陽麼?
但他很快回過神來,道:“那六品傀儡做好了,豈不是和真人一樣?”
唐年道:“不一樣,它們沒有真正的靈魂。
不過單單是讓血肉正常地滋養出來,就需要耗費很多心血,因為這些魂鐵之中的脈絡,需要我一點一點地做出來。
我爹死前讓我記住的東西,就是這脈絡。
他說是唐家最核心的秘密。
不過,這脈絡要求極其精確,若是出現偏差,或許不會直接失敗,但卻會導致傀儡變弱。
等這些脈絡做好了,六品傀儡便是完成了大半。
到時候,血會從魔心中流出,縈繞於脈絡,溫養魂鐵。
而這個過程裡,我需要隨時守著,以防意外發生.
正常來說,三個月後,這傀儡便可以長出完整的血肉了。”
唐年什麼也不瞞李元,因為李元已是她的親人。
李元想了想,道:“那你豈不是要一直忙半年時間?”
唐年點了點頭。
李元又問:“要是我在拿更多的傀儡材料,和六品妖獸心來,你還做的動嗎?”
唐年自信道:“隻要這一次成功,之後我就能一直成功。隻不過,義父再買的時候,還是帶年年一起去挑選吧。”
李元道:“不信義父的眼光?”
唐年急忙搖頭,道:“年年哪裡會不相信義父的眼光。”
然後,卻又調笑道:“主要是義父又不懂,這是連眼光都沒有吧?”
李元無語,抬手欲打:“伱個死丫頭。”
唐年吐吐舌頭。
然而,一個未躲,一個也沒真打。
李元放下手,道:“那你注意休息,彆傀儡沒做好,自己身子卻垮了。到時候.義父儘量帶你一起。”
唐年點點頭,目送義父離開。
門外,星光漫天,她往後仰倒,春日的晚風從窗口,門外吹拂而入
她抬起手,指尖和身後那無麵傀儡輕輕觸碰。
唐年喊了聲:“爹”
然後又如是誓言般地道:“我不會讓發生在唐家的慘劇,再在這裡發生”
無人應答。
無人傾聽
也無人見到兩行淚水從白衣少女雙頰流落。
李元回屋,任由今日的丫鬟們服侍著,他雙手枕頭,想著江北的那些事兒,還有今日從義女處聽來的一些新玩意兒。
武者,練血,然後以生命圖錄,觀想圖調動血,錘煉血。
傀儡豈不也是如此?
但不同的是,傀儡的血是由“心臟”提供,而調動血液的方式則是傀儡師雕琢出來的脈絡。
這個世界太神奇了,水也太深了。
我是不是在北江府活的太久了?
樹挪死,人挪活。
李元眸裡露出思索之色
長夜漫漫
次日,早。
李元回到山中小閣。
過了會兒,山道上有些熱鬨。
卻見一個相貌妖異的紫衣少年在前帶路,而後則隨了個一對夫婦。
美婦似是有些病,邊走邊咳,而男子則是滿臉憂慮。
李元認出那少年正是聖火宮的原宗紫,這位實力略勝閻牧一些,可也差不太多。
而他帶來的那一對夫婦,竟是兩個六品。
男子身側飄著“622~654”,而女子則是飄著“510(600)~526(620)”。
原宗紫帶著夫婦上了山後,便是笑道:“兩位供奉便在這裡歇腳,若有出勤會有弟子來傳”
男人道:“原上使,血金是日結麼?”
原宗紫道:“寒供奉,血金是每日出勤後,便即結算。”
男人道:“那敢情好.”
這時,三人也注意到了在小閣外散步的李元。
原宗紫神色一變,遠遠行禮,喊道:“木二先生,好氣色啊。”
這對夫婦見原宗紫竟給那位行禮,紛紛側目而望,然後也遙遙作揖,同時心底生出好奇:這木二先生何德何能,能讓聖火宮的使者如此遠遠行禮?正常打聲招呼不是就可以了麼?
李元見到原宗紫如此行禮,非但沒有什麼高興,反倒是心裡猛然一震。
果然
他十三次無傷出勤,雖說每次做事都粗魯無比、毫無章法,一派什麼都不懂的莽夫風範,可終究還是每次都把問題給解決了。
他還是心軟啊
畢竟,要是他不處理那些行骸,百姓還會繼續死。
能順手收了,他就收了。
而這戰績,已經足以贏得尊重了。
李元心中暗自歎息。
為什麼這些人不會去想諸如“什麼木二先生,不過都是僥幸,運氣好罷了,下次就沒這好事了”,“寶物,這木二肯定是藏了什麼寶物,他區區一個野供奉能有什麼本事”,“我不服,這木二算什麼東西”這些?
他心底無語著,警惕著,卻也匆忙還禮,順道還虛弱地咳嗽了幾聲。
原宗紫沒睬他,而隻是將這對六品夫婦送來後,便再一行禮離去了。
李元看著這對六品夫婦,主動行禮道:“木二。”
男子道:“寒峰。”
美婦道:“冷柔。”
李元讚道:“兩位郎才女貌,便是名字也很配。”
這麼一說,寒峰感到了這木二似乎不是個難以相處的人,本著多了解些這北江府形勢的目的,兩人便聊了起來。
李元性子雖警惕,但天性也頗有幾分豪爽,所幸寒峰也是這般的人。
三四天相處下來,兩人已是徹底聊開了。
寒峰從李元這裡知道了些出勤的情況,知道了當地行骸的手段。
當然,李元也並非直接道明手段,而是拿那些出了事的弟子說事兒,說他們怎麼怎麼著了道之類的,而其中“小糖人”、“關門殺”、“頭發殺”之類的自然也都提到了。
而之後,在一次出勤時,寒峰成功地利用李元贈與的信息,躲過了一次必殺,他對這位鄰居更增幾分好感。
另一邊,李元也從寒峰這裡了解了一些日常,以及一些六品武者的世界。
在了解後,他隻能感慨一聲:每個境界都有壓力啊.
大勢力的六品那還有個盼頭,而像他們這種零落在外的六品,就慘咯。
他們之所以能突破,大多是因為本身天賦異稟,且師門傳承良好。
但是他們想要再突破五品,那就是真的難如登天了。
因為他們看不到前路。
他們所能做的隻是增強自己的實力,到處尋找機緣,以及開辟門派,或是收下衣缽弟子將這一門的功法傳承下去,以免死了之後無顏麵對列祖列宗。
彆看著寒峰和冷柔看著就是一對六品夫婦,可這兩人在雲山道,卻是當地某個幫派聯盟的老祖
然而,就算是幫派聯盟,也搞不到血金。
原本兩人一直在雲山道尋找機緣,可找了數十年卻沒找到,眼見著年已近百,兩人便想著來外邊闖闖,以搏一絲突破五品的契機。
兩人一路走,走到這北江府,聽到當地在招野供奉,便是來了。
一是為了賺些血金;二是為了和這些大勢力打個照麵,看看有沒有機會成為他們的正式供奉;三是北江府也算是個邊角的府,兩人估摸著就算有危險也不至於太大。
“木二兄弟,我夫婦來此,真是未曾想到能遇到你這般豪爽之人,這一次,真是多虧了你的給的信息,我才沒進那門,否則.我怕是要結結實實地捱那行骸一擊了。”
寒峰爽朗地笑著。
“這是寒兄自己的本事,和我有什麼關係。”李元叫一聲“寒兄”,是因為對方確實比他大好幾十歲
“哦?原來竟是那門有問題麼?難怪之前幾個弟子都是入門便死,原來如此寒兄倒是為我解惑了。下次我得當心。”
“哈哈哈!木二兄弟謙虛了!”
“來,乾一杯,聽說這酒不錯,似乎是什麼凝玉商會的。
本來我還不屑一顧,想著當地能有什麼好酒。
可沒想到這一嘗,好喝,真特娘好喝啊。”
李元時刻不忘推銷自家的酒,以期能夠打開高端市場,同時為兩人斟滿了“春夢釀”。
那寒峰飲了一口,品了品,眼睛一亮道:“好酒!回頭我也讓這商會送十幾壇過來!”
兩人正說著,一旁門扉推開,美婦盈盈款款走來,將兩盆熱氣騰騰的菜肴放在石桌上,然後看著喝酒的兩人笑道:“你兩人這般投緣,不若結拜好了。”
李元愣了下。
開玩笑的吧?
寒峰卻是哈哈笑道:“不知木二兄弟意下如何?”
李元道:“我與寒兄雖一見如故.”
寒峰一擺手,“欸”了聲道:“木二兄弟有所不知,我這人就喜歡拜兄弟,一路上兄弟可認了不少啊。”
李元嘴角抽了抽。
哦,明白了,原來是結拜過很多兄弟啊,那沒事了
隨後,寒峰熱情無比,李元撐不住這熱情,便被拉著拜了兄弟。
之後,寒峰激動地拍著李元肩膀,道:“好兄弟,好兄弟!”
旁邊的冷柔也是笑意盈盈地看著。
而在認了兄弟後,三人關係又近了些。
寒峰想了想,從懷裡摸出一塊閃光的、刻繪著七柄各異長劍的精致令牌道:“這是我雪山七劍盟的上賓令牌,木二兄弟有空可去門中做客。
見此令牌,如見老祖。
我雪山七劍盟雖不是掌控著生命圖錄的大勢力,但在當地也是不弱的勢力。”
說著,他又頓了頓,笑道:“其實弱不弱對你我這般層次而言,都沒什麼關係,為兄的意思是,雪山風光好,將來木二兄弟若是想去遊山玩水了,不妨可以去看看。”
李元心知這寒峰是希望他自家的傳承門派有六品強者偶爾去照拂一下,便隨手收下了令牌,然後歎息道,“現在,哪兒都不敢去,到處都在出事。”
寒峰笑道:“出事之地,大多是繁華之地。
向雪山這般人跡罕見之處,反倒是沒那麼多屁事了。
要不,我和你嫂子怎麼能在雪山安安穩穩地住幾十年?”
李元愣了下,然後和寒峰聊起這“雪山七劍盟”的事。
冷柔在旁笑著傾聽。
氣氛融洽
轉眼,又是小半個月過去。
寒峰在一次出勤時受了點小傷。
而李元,又是連續四次無傷出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