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丟下一隻觀察情況的妖雀後,他便回到馬車,禦車離去。
半個時辰後.
聚落已經徹底看不見了。
車裡,唐年問:“老爹,我們要去綿州道了嗎?”
李元一邊揚著韁繩,一邊道:“等我們回去,第一批消息應該也傳來了。”
唐年應了聲。
李元忽道:“還記得我們剛來的時候,我讓你去那聚落曆練嗎?”
“記得。”
“現在.有什麼新的想法嗎?”
車廂裡,唐年稍作停頓,然後道:“我不該去。”
“為什麼?”李元笑道。
唐年道:“因為我隻是聽老爹說了那裡的情況,可我自己完全不了解,卻信心滿滿,自以為是。
我又不是刺客,並不擅長偷偷混入營地,更不擅長偷偷下毒。
我是個傀儡師,我的戰鬥方式從來不是親臨前線。
我為什麼要去偷偷混入那聚落?
我為什麼還要親自去?
即便老爹交代了這個任務給我,我也應該據理力爭,因為.那不是適合我的任務。”
李元笑道:“有長進了。”
唐年也笑道:“是老爹教的好。”
這近兩個月的時間裡,她和李元朝夕相處,自受義父言傳身教,耳濡目染了不少。
做事方式,思考方式也開始發生轉變。
李元道:“你的心還會臟嗎?”
唐年無語道:“老爹彆再笑話我了,那不是沒實戰過,不懂事,所以才矯情嘛.”
李元道:“回去若和小琞待一起,記得順帶教一教小琞,你和她相處的時間比我這個父親的都多。”
“知道了,老爹。”
數日後。
李元回到山寶縣。
老板娘帶來了從綿州道傳來的大量信息。
“綿州道,是個森林較多的窮地方。
所以,綿州道的江湖勢力裡,最大的是丐幫。
凝玉商會,蘅蕪酒樓,百花酒坊的人在進入綿州道裡的時候,竟有丐幫結隊攔路,索要錢財,甚至還有索要女人。
幸好閻牧出示了身份,這才得以順利通過。”
“綿州道下有八府,神木殿所在的園天府是處於核心之地。
在園天府,乞丐少了很多很多,便是在的也不敢放肆.”
“神木殿內城相當大,比三個山寶縣都大,那是整個綿州道最繁華、治安最好的地方。
能住到那裡,能在那裡做生意,都很不容易。
我們的人要不是有那位姑殿主的金口玉言,根本彆想開店,更彆想做生意。”
“綿州道有個很出名的禁地,應該是一片很大的鬼域。
當地人稱那邊叫極樂原。”
“極樂原?”
“嗯因為有很多歡笑聲從那裡傳來,所以當地人叫那邊極樂園。
又因為極樂原非常大,所以許多人都知道.”
老板娘一一說來。
李元思索良久,想拍板,可還是猶豫著
因為閻娘子受鬼域限製,無法隨他離開。
當晚,李元入夢後,又來到鬼街上的雜貨鋪。
他還未說話,閻娘子卻已經先開口了。
“相公,你身上有陰氣。”
李元愣了下。
閻娘子又道:“是花店的花香。”
花店的花香?
什麼時候?
李元神色微凝,然後驟然想起義女說的“淡淡的花香”,難不成那公山峻果然有些古怪?
閻娘子道:“花店有一種物品,叫怨魂香,是一種香粉,一旦灑在某人身上,便是這人在天涯海角,也可以尋跡找到。
若是這人被殺了,那怨魂香就會附著到殺死他的人身上。之後使用這怨魂香的那位,便能循著路線找到你。”
李元瞳孔微縮。
很顯然,公山峻身上有怨魂香。
他殺了公山峻,這香就到了他身上。
自家義女聞到的則是殘香。
“那我要去花店嗎?”
“不用。”閻娘子淡淡道了聲,然後她直接抬手往李元臉上抓去。
那手冰冰涼涼,又白皙的很。
五指一拉,頓時間,一道淡淡的紅色輕煙從李元眉心被拉了出來。
閻娘子拳頭一握,那紅色輕煙直接就散了。
“已經沒事了。”閻娘子道,“但還會有些小麻煩。”
她話音剛落,雜貨店外那慘白彎曲的小道上就出現了一道青衣身影。
是青衣小販。
小販麵帶溫暖的笑容,快速往雜貨店走來,走到屋裡也不進屋,隻是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而櫃台後的白衣店員鳳兒忽地也走到了門前,一路“咯咯”的響聲後,便是立著不動。
再過了會兒,門外的道路上,出現了個戴著血紅頭巾、挎著籃子的賣花小女孩。
小女孩麵無表情,神色漠然,飛快地跑到了雜貨店,然後便捏著拳頭,開始砸門。
咚咚咚!
咚咚咚!
敲門聲很響。
然後,小販打開了門。
小女孩嘴角一咧,露出詭異的笑,伸手一把抓住了小販,然後就想往外拖。
可沒拖動。
青衣小販和賣花小女孩僵持了一小會兒,忽地又分開了。
賣花小女孩轉身跑開了。
不一會兒,青衣小販轉身去櫃台,在櫥櫃裡取了新的胭脂水粉,再度跑去前街賣東西了。
閻娘子道:“我直接摘掉了你身上的陰氣,引來了花店的鬼。
不過因為你身上的陰氣並不多,所以花店隻來了一個鬼。
它攻擊一下雜貨鋪,卻被青衣小販擋住了,所以它又回去了。”
李元道:“閻姐,你知道這花店的鬼域在那個位置嗎?”
閻娘子道:“在小墨坊的東南方向,應該就是相公你之前撞邪的那個地方。”
在成為惡鬼後,閻娘子知道的事情一下子變得很多。
李元沉默了下。
巨大的如屍體般的山莊
難不成真是屍體。
那花店賣的是屍花嗎?
難怪鬼域邊上會開冰骨花,原來就是花店啊.
自己何德何能,在九品的時候就遇到了一個“雙鬼店”.
不過,問題來了。
“花店鬼域”、“冰骨花”、“公山峻身上來自花店的怨魂香”,這些事情勾連起來,似乎形成了一條神秘的線索。
這線索通向何處?
是否是魚竿的釣線?
又或者是某張大網上縱橫交錯的那諸多線之一?
他當時還覺得“公山峻應該不可能是某個大勢力派來的”,畢竟哪個大勢力會讓一個六品強者去當獵妖人,一當便當三十年?
現在看來,他還是低估這個世界的危險程度了。
等等!
阻攔追兵、將一個村子毒到融化的黑蓮花。
等一朵花開。
黑色的花瓣。
許多信息,尋多話語又不自禁地蜂擁而入,似乎又開始構建若有若無、無法證實、似乎隻是臆想的大網。
“怎麼了,相公?”閻娘子問。
李元這才回過神來,將這段時間發生的事,還有他所知道的事,心底的猜測原原本本地都說了出來。
閻娘子道:“如果是這樣,你真的得離開了.”
她靠在男人身上,全身蒼白。
“帶著小琞離開,我們的孩子應該活在人間,而不是鬼域。”
“作為母親,我沒有能給她眼睛。
那,在離開前,我親自為她畫上。”
李元道:“我會將千裡一線纏在魚朝瑾身上,無論我身在何處,我都會來黑市鬼域找你。隻是.小琞”
“帶她走吧。”
閻娘子神色變得柔和,她看了眼正在雜貨店遠處玩耍的小姑娘,道,“她不該在這兒。”
一個月後。
姑雪見親自到來,來接她的寶貝弟子。
而李元也已經做好了種種準備。
他去了一次奢鄉,奢鄉的許蘭、許盛已經突破了七品,如今正在往大圓滿的路上而去。
他臨摹了【千裡俠客圖】、【南山鬼雨圖】,將前者交給許蘭,後者交給許盛,然後離去。
他又將一副臨摹【公子騎鹿圖】放在了武廬,交給了趙純心。
至於正本,他則是放在了黑市鬼域中,畢竟這種東西是不能隨身攜帶的。
三幅在外的觀想圖會帶來什麼,李元很清楚。
可是,那帶來的東西,便是他所期待的。
古象將軍那邊,他也去見了一麵,隻不過.他是木先生,和即將離去的血刀老祖並無關係。
此時
大河解凍。
李元帶著一家子,隨著姑雪見離開了。
至於蘅蕪酒樓,百花酒坊,則繼續在原地開著,隻不過這酒樓和酒坊都變成了血刀門的產業。
李元與老板娘走在一處,同時牽著女兒的手。
小琞“長”出了一雙漂亮的眼睛。
他身後還有義女,以及裹在鬥篷裡,看不清模樣的傀儡。
龐元花坐在輪椅上,也隨在他身後。
再後則是梅蘭竹菊,王嬸,原本小名叫小剩的王大郎,以及小名叫妞妞的王初六。
遠處,是姑雪見和小平安的笑聲。
那位副殿主正和她的寶貝徒弟在培養感情。
這支長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逐漸遠去
李元回頭看了眼身後的方向。
而在長眠江以南,在作為邊陲之地的山寶縣再南。
一男一女正走在荒郊裡。
男子身形魁梧,一襲紅衣,神色很是沉穩。
女子雪白衣袍,披頭散發,麵容清純到令人自慚形穢,但雙眸卻是混雜著“過於專注於研究而產生的凝滯”,以及“瘋狂”。
若是李元在此,就會認出這男子,正是鬼街鐘府的主人。
若是龐元花在此,就會認出這女子,竟是她的“舍友”,那位龍姓女子。
這兩人走在曠野,絲毫沒有沒有擔心自身詛咒的模樣。
很顯然,他們的詛咒早就解除了甚至不僅解除了一次,還可能是兩次,三次.
鐘府主人道:“公山峻被人殺了,他身上的怨魂香也被掐斷了。”
龍姓女子道:“好久沒出來,你問我,我也猜不到是誰。”
鐘府主人用平靜的語氣道:“我隻是說說罷了,無論公山峻被誰所殺,無論怨魂香如何被掐斷,都不重要.我們遲早會知道。”
“外來的行骸,你打算怎麼辦?就這麼一直裝著,哄著?”
“可不是哄著。”
“哦,明明你抬手就能掐死他們,你非要處處忍讓。”
“我讓的不是他們,是他們背後的殮衣齋。”
“殮衣齋?我好久沒出屋,說說吧。”
“知道青衣小販嗎?知道鬼街突然多出來的那家雜貨店嗎?”
“沒進去過,不知道。”
“那是人與鬼的完美融合,是絕對無法複製的存在。
雜貨店裡應該存在著一位,而殮衣齋裡則存在著一位更強的”
“有趣。”
兩人漫步了一會兒。
鐘府主人忽地仰頭,用略顯陶醉的表情平靜道:“蓮花要開了.
這是我們前所未有的傑作.
這是蘊藏了花店的力量,奇獸園的力量的傑作。”
說罷,他仰頭,終於露出笑容道:“相由心生,人人都是野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