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這條路越來越窄了”
李元聽到耳邊傳來女人的輕聲呢喃。
他睜開眼,入目的是黑色大車廂,視線微俯,是趴在自己右腿上睡得正香的小琞。而對麵,則是在閉目養神的義女唐年。
這一幕,令他心中溫暖而又安心,因為這些是他在守護的東西。
至於說話的,則是老板娘薛凝。
薛凝在他右側,肩並肩的靠著,而不知何時,她已微微側頭,正警惕地看著窗外。
窗外,飄著牛毛花針般的春雨,平坦的官道也變得泥濘,飛速轉動的馬車輪轂正轉起一點點深黑色泥點兒,往遠處拋射,拋遠。
此間,已是出了伏江道。
李元並沒有順著她目光看去。
因為,一隻在雨水裡略顯透明的妖雀,九隻普通鳥雀正在周邊的春雨裡飛著,為他勘測著四周的路。
他即便閉著眼,其實卻也無時無刻不在關注著周圍的風吹草動。
見到自家女人眼裡的擔心,李元舒展左手,從後繞過她香肩,將她輕輕摟入懷裡。
薛凝一襲朱紅錦衣,雪白的褲子得體地裹出肉度恰好的腿臀、大腿、小腿,褲腳整齊,遮過腳踝,又顯出一雙微翹的繡花履。
她氣質端莊,眼神滿含閱曆,是一位知性、能乾同時又已經成熟了的女性,這樣的女性對任何年齡的男人都有著強大吸引力。
“沒事的,姑殿主是大人物,有她領路,不會出事的。”李元細聲勸慰,然後將薛凝摟入她懷裡。
他的說話聲,自然瞞不過前車的姑雪見。
姑雪神色平靜,揉了揉小平安的頭,和他細說著些神木殿的事。
煙雨朦朧,白晝苦短。
遠處出現了一塊地界牌。
牌麵血紅,寫著“鹿腸縣”三個字。
前麵的馬車先停了,後麵的馬車,以及長隊也跟著緩緩停下。
李元搖醒睡得迷迷糊糊的小琞,小姑娘仰頭,睡眼惺忪地問:“爹,到了嗎?”
李元道:“還有近半個月呢。”
“那是多久?”
“十五天,我們的路程已經行了一大半了。”
“爹我想回家。”小女孩憋著嘴巴,喃喃著,緊接著聲音帶上了哭腔,“爹,我想家。”
她嗚嗚地哭了起來,哭的很傷心。
豆大的淚珠,從漂亮的“眼睛”裡流下,濕了臉龐,但化不開陰妝又因為這陰妝乃是閻娘子親手所化,便是六品武者的影血都洗不掉,甚至.五品都未必能洗。
這是一雙真正的漂亮的大眼睛。
當娘的,沒有能給剛出生的女兒以眼睛,可在分彆時,卻彌補了這一點。
但是,小琞卻哭的格外凶。
這一幕已經發生過許多次了。
薛凝伸手去抱小女孩,哄著她道:“園天府可好啦,那邊好吃好玩的可比我們山寶縣多多了,小琞不哭。”
“我不要,我不要!嗚嗚嗚”小琞哭著。
李元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然後將女兒抱起,端著她趴到自己身上,和她一起看向窗外漸行漸去漸遠的風景,然後道:“那是我們來時的路,以後我們再順著這條路回來。”
半個月後。
園天府。
神木殿內城。
一路上,姑雪見也大體和李元介紹過了。
神木殿內城又分三重門。
第一重門後的麵積最大,比兩個山寶縣都大,其間有二十五坊,是普通武者和商人所居之地。而提前到來的蘅蕪商會,百花酒坊,凝玉商會都安頓在這裡。
第二重門後,約莫是一個山寶縣的大小,其中有兩片六品肉田,兩片七品肉田,而肉田分部整體偏向西北方向,故而西北方向的房價很貴,且多是武者,以及神木殿外門弟子居住。
第三重門後,隻有半個山寶縣那麼大,但卻是神木殿所在,神木殿裡有著一片四品肉田,兩片五品肉田,以及三片六品肉田,住在此間修煉,可謂是事半功倍。但是,住在這裡的隻能是神木殿的內門弟子,親傳弟子,長老,以及供奉當然,這些人的家人也可於此定居,享受福澤。
此時,馬車已經過了兩重門,正在往第三重門而去。
姑雪見便叫了李元來到車廂,詢問道:
“李元,你也考慮了一路了,可願做我神木殿六品供奉?
若是做了,每月可領取一百二十斤六品妖獸肉,以及20兩基準血金。
至於出勤,門中則會根據任務難度,給予血金,少則20兩血金,多則百兩。
同時,你們一家子也可以搬入第三重門居住。”
這問題,李元早想過了。
供奉接到任務,是無法回絕的,僅此一點,他便不願。
他寧可做個野供奉,也不想做穩定的門派供奉。
除此之外,他不想帶著小琞去到很靠近神木殿核心的地方。
雖然他相信閻娘子的陰妝手段,可神木殿是個很大的勢力,其中保不準有人能識破。到時候,若小琞是玉骸的消息被人知曉,後果不堪設想。
於是,李元行了行禮,又輕輕搖了搖頭,灑然笑道:“多謝姑殿主好意,隻不過,李某境界止步於此,心中也是再無求進之意,要這六品血肉又有何用?
我餘生隻想攜妻女遊山玩水,怕是做不了這供奉了。”
姑雪見默然了下,也不繼續強求。
誠如眼前男人所言。
對於散人來說,六品已是他們能走到的極限了。
因為五品,需要的是完整的傳承。
但是散人六品所得的隻不過是那“完整傳承”中的某一條路。
可惜了.
姑雪見暗暗惋惜,然後道:“放心吧,你未曾見過的風景,平安會代伱去見上一見。
他擁有著我神木殿的先天影血,修煉我神木殿功法會一日千裡.
隻不過.”
她稍稍停頓了下,似乎在醞釀措辭,然後道:“李元你應該也知道,修行之事,需得全身心投入。
平安和你不同,他身懷先天影血,乃是一塊完美無瑕的美玉胚子,這般的美玉胚子自然需得以最嚴格的方式去雕琢,如此方不辜負。
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李元頷首道:“明白。那平安多久能回來與我一家團圓?”
姑雪見道:“此事無定日,修行有成,便可歸來,或是一年,或是兩年李元,不是我不顧親情。
而是這般的美玉胚子,若總記掛著親情,便會心生雜念。
修煉時總想著去見母親父親,那如何能練的好?
你是個天才,可惜你修煉的功法並無傳承,所以六品便是你的極限。
但平安不同,他能走的更遠更高
他該擁有更好的世界,而那個世界.其實,已經和你們無關了。”
“抱歉,這些話很殘忍,可是,希望你能夠明白。
因為,平安真的很有天分。”
這位神木殿的副殿主平平淡淡地講出這些話,然後,又道:“這一路相處,我對平安非常滿意,不僅是他的天賦,還有他的性子。
今日,我入了三重門後,就會走特殊流程,收他為親傳弟子。
而你作為他父親,即便不是供奉,也可以帶著一家人住入三重門後,隻不過不可與他見麵。
至於安全,你們完全可以放心。
平安會在我內城最核心的四品肉田周邊修煉,此事門中弟子會皆知曉,閻牧也能看到。”
短暫的沉默後,李元道:“我還是想帶著家人住在一重門,如此方便外出.”
姑雪見愣了下,道:“彆人擠破腦袋也想入三重門,你卻不想來?”
李元輕輕搖了搖頭,然後退後兩步,抱拳道:“多謝姑殿主好意。”
姑雪見道:“罷了.”
說完,從腰間摘下一塊碧綠的令牌遞給李元道,“若有急事,憑此令牌入內門,自有人當通傳於我。”
然後又道:“平安,去與你父母還有家人道彆吧。”
小男孩站起身,眼神堅定,但到了李元車廂,被薛凝緊緊抱住的時候,卻是忍不住哇哇大哭起來。
薛凝輕輕撫著他的頭發,柔聲道:“大丈夫誌在四方,我家的平安呀已經長大了.”
李平安不停哭著,對上遠處李琞的眼睛,兩人居然都哭了起來。
李元走到自家兒子麵前,道:“爹給你講的故事,記得吧?”
“記記得”小平安哽咽著道。
“爹教你悄悄背下的東西,都背了吧?”
“背了.”小平安點點頭,淚珠子滾落著,然後用稚氣的聲音道,“來匆匆,莫管閒,道已固,爭前難。遇不平,思自力,遭難事,莫自閉。敵莫立,立必危,先下手,需揚灰入歧路,退則進,遇機緣,謀後得。”
他輕輕背著。
薛凝無語地剜了自家男人一眼。
這都教的什麼啊
一家人又說了會兒話,小平安這才走出了馬車,走著走著,他又轉身,對著李元和薛凝所在的馬車跪了下來,重重磕了三個響頭,然後才回到了前麵那輛馬車。
那輛馬車開始加速,穿過了熙熙攘攘的街道,逐漸在前方那高大的三重門後消失。
李元掃了一眼車廂裡的家人,笑道:“我們去新家看看。”
這是一間古色古香的小宅子。
比起山寶縣的百花莊園小了許多,就一個前院,一個後院。
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神木殿內城寸土寸金,居此大不易。
李元和薛凝在山寶縣算是很有錢了,可在這裡卻根本不算什麼,所謂樹大招風,既然不需要那麼大的屋子,那就買小一點。
李元在山寶縣號稱“血刀老祖”,但“血刀老祖”之名在這神木殿內城,亦是名不副實,所以李元讓人今後都彆這麼叫了。
在這個新的城市,“老祖”之名對他有百害而無一益。
好像是重新過回了普通人的日子,李元打量著這宅子,給家人們分著房子。
前院的廂房裡,還是住著周甲,以及薛凝的一些心腹;
而王嬸因為一路奔波,身體抱恙。李元便讓她隨著兒女也住到了前院,畢竟前院都是各忙各的,不需要再忙前忙後地照顧他們,再加上王大郎和王初六都已經在商會裡擔任要職,自也能好好孝敬母親,這算是享福去了。
後院,李元和薛凝睡主房,梅蘭竹菊、龐元花睡西廂,而小琞和年年一起睡東廂。
當然,這後院裡還有三隻看門犬————七品妖獸“黑侯”。
李元忙碌了一圈兒,總算是結束了。
而這時候,天已黑了。
若是之前的小墨坊,那是烏漆嘛黑;若是在銀溪,那也是遠處有些燈光。
可在這裡,天黑了便和沒黑區彆不大。
圍牆外燈火通明,喧鬨吆喝不絕於耳。
薛凝早早褪了衣裙,隻著了褻衣褻褲上了榻。
李元也上了榻,從後摟著她。
薛凝看起來有些鬱鬱寡歡,許是和兒子分彆,許是這一個多月的旅途,她看起來整個人顯得很累,所以在與相公有了感覺後,便發泄式地格外瘋狂
事後,夫妻照常而眠。
但到了大半夜,李元忽地被一連串兒重重咳嗽聲驚醒。
他睜眼一看,卻見懷裡的娘子麵色蒼白,再一摸她額頭,竟是滾燙。
“怎麼了?薛姐?”
“我咳咳咳.沒事沒事”
“彆說了,我先去給你倒點水,你好好躺著。”
次日一大早。
薛娘子病情不見好轉,額頭依然高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