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門,名揚酒樓。
酒酣。
李元微微垂首,頭顛著晃著,鬢角白發散發著老矣的氣息。
而他身側的少年卻興奮地如同全身是力的小豹子,一邊喝酒,一邊大笑.
名揚酒樓這種地方因為李元的緣故,也會有不少江湖客前來,尤其是這樓還是青衣樓的產業,便更會如此。
為了避免意外,當李元和李平安來這裡喝酒的時候,青衣樓自家的練家子也跑來這樓裡,坐在李元附近的桌位上,以免外人入內,然後又是求兵器又是說胡話,從而影響了李元。
畢竟這裡是賣酒買醉的地方,人清醒著不會說什麼,可醉了.管你天王老子。
李元雖然隻控製了青衣樓的樓主,但青衣樓的副樓主卻又被這樓主以某種毒藥控製了,並且還卷入過“李元售賣七品頂級兵器的黑產業”中。
這群人雖然不知道幕後老板是李元,但是卻能看到自家樓主對李元的恭敬。
這很正常,畢竟如今的神木殿內城裡,有幾個人對李元不恭敬?
就在此時,那位喝酒喝到興奮的少年霍然起身,一腳踩踏在長椅上,手拎酒壇,看向周邊人,然後平舉著酒壇往四周轉了轉,好似在敬人。
之後,又猛然將酒壇湊到唇邊,大口大口地暢飲起來。
周邊人愣了下,但旋即,青衣樓這邊人也紛紛舉起酒杯,口喊著“敬李公子”,而其他零零散散的客人被這氣氛影響,再加上知道李元父子身份,也紛紛舉杯,大喊著“李公子豪氣”。
李平安見氣氛如此,心中豪情頓生,又連連舉杯,帶動著這整個酒樓裡的人一同飲酒。
李元看的好笑,這傻兒子怕是不知道這群人裡絕大部分都不是單純的客人,而是來幫他們擋麻煩的,這些人怎麼會不配合他敬酒?
若是去了外麵,換一波人試試?難不成彆人會給麵子?
溫室裡的花朵,卻做著一覽淩絕頂的夢,即便這朵花真的有著天賦,卻未必是好事。
夭折的天才,便和橋下凍死的餓殍沒什麼兩樣,不過黃沙一抔罷了。
李平安大笑著喊著:“今天我請客!大家放開喝!!”
酒樓裡頓時安靜了下,緊接著爆發出轟鳴般的歡笑。
“李公子真爽快人!”
“恭敬不如從命,多謝李公子了!”
“哈哈哈,痛快,痛快!謝過李公子!”
整個酒樓的氣氛都被李平安給引爆了。
少年豪情萬丈,隨意擲出金元寶,口裡喊著“店家,聽到響了麼,上酒”之類的話.
李元就這麼陪他飲著酒,待到酒席散後,一個個江湖客紛紛來前向少年道彆,又說著恭聲謝語。
少年臉上掛著笑容,眼裡閃著憧憬,這是他的江湖夢。
忽地,一道聲音喚醒了他。
“喝好了嗎?”
“好了,爹!”李平安笑著道,然後道,“你看,這個世界還是很熱鬨的吧?”
李元沒接這茬,上前摟住兒子肩膀,道:“平安,你想追求強者之道,想立於世之巔峰,對吧?”
“對!”李平安大聲說出了自己的夢想。
李元道:“那這樣,你先擊敗我這個老頭子,好不好?我用七品的力量、七品的刀和你打。”
“真的?”李平安愣了下,然後道,“爹,我不想傷了你。”
李元瞥了一眼他頭頂的數據。
不得不說,他的兒子確實是妖孽,先天影血配上後天功法,簡直就如坐火箭一般。
如今他身側的數據居然已經達到“335~370”了。
這個數據,幾乎是他見過的最強七品了。
要知道,李平安才十四歲。
他還記得當初他七品的時候,拿了把不是頂級的刀,也就“505~905”這樣。
“兒子,你知道我為人謹慎,也一直希望你能謹慎。
可是,你卻有你自己的想法,那麼,你就要說服我。
用你的刀說服,明白嗎?”
李平安沉默了下,道:“我明白了。”
李元拍了拍他肩膀,道:“走,去景家密室。那邊地方不小,給咱爺兒倆練練手,足夠了。”
“好,都聽爹的。”李平安豪氣地大笑,然後又道,“放心吧,爹,我會留手的,就好像和師兄師姐師弟師妹們打,我都會放水,哈哈哈哈!”
李元想到崔無忌說的“他和李平安勉強算平輩”,忍不住也笑道:“你哪兒來的什麼師弟師妹師兄師姐?”
李平安眉飛色舞道:“親傳弟子啊!能當上親傳弟子的,都是神木殿長老的弟子,有的比我大,有的比我小,但都不是我對手。”
李元笑笑,沒說什麼。
待兩人回到景家,姑雪見也出現了。
李元說明緣由後,姑雪見同意了。
至於為什麼到密室,她也沒問,人家父子的私人空間還是該有的。
而且她身為五品大圓滿,對刀道自有一套認知,也不至於要去看李元的刀法。
片刻後。
密室裡。
李元取了把七品的無鋒刀,然後刻意將力量壓到了七品的層次。
李平安也取了同款的七品刀,對著李元抱了抱拳,喊了聲:“老爹,要來了哦。”
李元勾勾手指。
李平安抓著刀,好似庭中踱步般,表情隨意、哼著曲兒地來回走著
可就在曲兒哼到某個地方的時候,他側行的身形驟然一個妖異無比的偏折,整個人再也難以辨清,人刀合一,化作一道璀璨的流星,好似一條風裡的狂蟒,獠牙畢露,精光四射!
“動靜合宜,還行。”
李元讚了聲,抬手一刀。
嘭!!
刀光炸現,轟的密室裡刮起了一陣陣旋風。
旋風如鞭,鞭撻在四周牆壁,發出“啪啪”的抽響。
而李平安,則是直接被打飛了,落地後,半蹲在地,左手五指按地,右手握著長刀,表情悠閒卻又雙目灼灼地看著李元,道:“爹,真是寶刀未老啊。”
李元勾勾手指道:“繼續,先給你熱熱身子。”
“熱身?”李平安愣了下。
剛剛那一刀是熱身?
李元道:“給你三刀熱身,剛剛是第一刀。”
想了想,他又道:“六品運刀,會進入某種意境,從而使得性情暫時生出變化,但為父並沒有,所以.為父就隻是在用七品力量和你交手,這一點,你不必懷疑。”
李平安深吸一口氣,忽地笑道:“不必三刀熱身!我隨時隨地都處於最佳狀態啊!”
說罷,他狂笑一聲,驟然起身,長刀拄地,而下一刹他周身開始出現幻影,一重一重的幻影在他周身左右拉出令人視線折磨的幻覺。
但這些幻影還未能脫離他的身子,隻是在他周身晃動。
“這一刀,我創出以來,還從未對人用過。”
李平安嘴角一咧,笑道,“可為了說服爹,請恕兒子無禮了。”
李元看了一眼,認了出來。
這一刀,還不是大圓滿之上的秘技,但卻是半步秘技,屬於剛有個雛形。
十四歲的少年能創出這個,雖說有著外界因素的誘導,但也足以說明他真的是妖孽。
他笑道:“臭小子,吹牛吧你。”
李平安道了聲:“來了!”
“了”字落下。
李平安從遠竄來,那令人視線極其折磨,甚至令人感知都變得模糊的身影,在短短的十餘丈路途裡越發誇張,好似風裡柳條來回擺,但這擺動的軌跡卻被按下了“加速鍵”,繼而快了數百倍.
“刀一!”
一聲爆喝,在李元耳側響起。
少年的刀好似一大團璀璨的光,從空落下。
可是
這道光驟然停下了。
停在了半空。
璀璨也變得暗淡。
刀風好似遇到了一塊不可摧毀的巨山,而被擋住了去路,又懨懨地停下。
李元左手雙指夾著長刀刀身,連帶著兒子一起被他平舉在半空。
時間於此時,好像靜止了。
父子倆就如雕塑般,安靜地維持著這姿勢。
李平安沒有掙紮,這一刹,他瞳孔裡顯出了些呆滯,就好像熾熱熊熊的火焰被澆了一盆冰水。
李元隨手一丟,將兒子丟遠。
他乃是自創功法的絕世強者,就算境界沒能跟上,可在對刀道的理解上,卻是極強極強的,至少不是李平安這種黃毛小兒能撼動的。
李平安被丟遠後,半跪在地。
他終於不說話了,有些沉默。
李元笑著道:“怎麼?你的夢想就這麼脆弱?”
李平安霍然抬頭,眼神裡笑意不見,深呼吸,五指握刀握了握緊,然後開始再度衝向李元.
嘭!
李平安被打飛。
嘭!
李平安再度被打飛。
嘭!
李平安又被打飛了。
一次次被打飛,又一次次衝上來,好像被徹底激怒的野獸,逐漸忘我,逐漸狂暴。
可是,再如何狂暴,再如何忘我。
李元都輕輕鬆鬆地將他擊飛,表情悠閒無比,甚至在十多回後,他打了個哈欠,將長刀入鞘,然後在地上畫了個圈,用哄小孩的音調道:“這樣吧,兒子,你隻要能逼我退出這個圈,就算你贏,好不好?
哦,等一下啊,我再把圈畫小點。”
“啊啊啊啊啊!!”
李平安憤怒地吼了起來,雙目都發紅了。
一個時辰後
李平安跪倒在地,全身汗水淋漓,手腳都在發抖,每一塊肌肉都好似心臟在瘋狂跳動,青筋勃起不停痙攣
李元低頭俯瞰著他,冷冷道:“你還是沒有能逼我走出這個圈。那讓你攻擊了那麼久。現在,輪到我了。”
他平靜地看著兒子,然後五指握在刀柄上,輕輕道了聲:“聽。”
話音落下,他手掌一翻,將刀駐地,也不見有什麼動作,那掌下長刀卻以一種“瞬間由低到高,再到尖叫”的方式激顫起來,周邊空氣也跟著沸騰起來,密室裡的一切桌椅茶具全部都如鼓麵上的豆子“哚哚”地彈跳起來。
轟!!
刀鞘如遭受了可怕的力量,明明未曾脫離地麵,卻驟地炸裂成渣,往四處激射,露出其裡那一柄寒光流轉的刀。
刀在震蕩,空氣,甚至光線,一切都跟著震蕩,處於此間,好似處於地震的核心區域,有一種心慌難言的感覺。
刀出,妖異的光華一閃而過。
金屬妖魔發出歇斯底裡的怪異尖叫。
李元黑發狂舞,身周因為震蕩,而呈現出一種奇異的暗淡,好似籠在無光的陰影之中。
這一式還是摧城,隻不過,卻已不是當初的摧城,而是一種由“創造者”在追求自己技憶的旅途中自然而然磨礪出來的恐怖刀道。
若說功法招式的極限便是大圓滿,大圓滿之上是需要融彙貫通一切、再加入自己感悟和機緣的巔峰絕技,那麼.這一刀,便是絕技之上的絕技,是曰:神技。
或許有人境界比李元強,但是.他卻絕對絕對用不出這一刀。
因為,他無論再怎麼天才,走的路終究是前人的路,哪怕他另辟蹊徑,卻也或多或少受了前人影響。
可李元,卻是登高極眺,永遠處於自己山峰的最高層,永遠再思索著如何才能讓自己腳下的山更高一點,而不是去攀登。
天,是沒有路的,也是沒有方向的。
所以,若要登天,那就不可以走路。
走路,是登不了天的,頂多就是高點兒罷了。
李元沒有走路,因為他沒有前路。
所以,他在歲月裡,自然而然地悟出了這一刀。
但,對他來說,這隻是平平常常的一刀,是他即將見證無數精彩風景裡不值一提的一道罷了。
所以,他甚至連名字都不願意起。
李元踏出一步,身子如滾滾黑煙在空氣裡拉出了殘影,然後這一刀就出現在了李平安的脖子上。
金屬妖魔的尖叫就在耳邊。
死亡,就在下一刹。
生死間有大恐怖。
如此威壓,甚至讓李平安已經忘記了這隻是父子間的較量。
他身子下意識地凍僵了,一動不動,目光呆滯,無法給出反應。
直到李元收回刀,他全身才如篩子般劇烈地顫抖起來,然後往前撲倒,雙目圓睜,恐懼地盯著前方,大滴大滴的冷汗從額上滑落,鑽入眼裡,酸澀無比.
可他,已經忘記了閉眼。
李元蹲下身子,為少年擦去汗水,又將他扶起來,喊了聲:“喂。”
李平安依然傻著。
李元又揉了揉他腦袋,喊了幾聲。
許久後,李平安渙散的瞳孔才恢複了聚焦,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沉默地坐在黑暗裡,垂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李元則是平靜地起身,將剛剛那些被震飛粉碎的桌椅茶具給掃到畚箕裡去,之後這密室裡他不會再放任何東西。
至於地麵,牆壁則是沒有破損,因為他這一刀的所有力量都是內斂的,虛流於內的,所以不曾造成破壞。
掃完地,李元席地而坐,坐在一處天窗下。
窗外,有月光落入。
他出神地看著天上的雲。
烏雲,似是要下雨了。
在認識到六品五品的提升法門後,他知道自家兒子若想前進、變強,那就隻有留在神木殿,走神木殿的路子,事實上.這也是一個擁有著先天影血之人的宿命。
然而,他尊重李平安的選擇,卻不會讓傻兒子去送死。
傻兒子順風順水,沒遇過挫折,所以他要給這傻兒子好好兒上一堂課。
若是考試通過了,他會讓兒子留在神木殿。
若是不過,他哪怕打暈兒子,也會把他帶走。
而現在,隻是一個小小的課後作業。
若是李平安連此刻都無法振作,那李元就會繼續原來的計劃,將李平安帶走。
他很有耐心,所以他安靜地等著。
兩炷香時間後,李平安驀然起身,雙目裡重新尋回了精光。
“好了?”李元問。
“我回去想想,怎麼破你的刀。”李平安鄭重道。
李元調笑道:“是哭著去問師父嗎?”
李平安惡狠狠道:“我自己想。”
李元一轉語調,平靜道:“去和你師父說,這段時間留家裡。”
“好!”李平安道,“剛剛那一刀有名字嗎?”
李元奇道:“要什麼名字?”
“沒有名字?”
“哦,有的,那一刀叫狗屎一刀。
記住,天下第一刀敗給了狗屎一刀。”李元哈哈笑道。
“草。”李平安怒氣衝衝地道了聲,然後離去,而到了門前,他雙腿猶在打顫.
他推開密室的門,好似劫後餘生。
李元眼神複雜,著看著少年的背影,一時間也不知道是希望看到兒子如此振作好,還是徹底放棄好。
門外,下著雨。
視線模糊。
綠葉紅花,還有三重門裡的靈樹長藤都發出沙沙的聲音。
一處處聲源,交織成夜雨獨有的合奏。
少年垂頭,在氣場強大的白衣女子麵前,道:“老師,我想在這邊留一段時間?”
姑雪見愣了下,側頭看向後麵從密室裡走出的李元。
李元道:“老了想教兒子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