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後當國”這四個字就差貼在謝薇臉上了,下麵那些“成分複雜”的大臣哪個肯同意?
“平心而論,本宮是想著權傾天下,可本宮確實也在想著山河社稷,想著讓這片土地儘快地恢複正常,讓百姓安居樂業
本宮欲重建六部,故而尋了不少人才,這些人大多是之前有才華、卻隻是做著苦交易,不得重用的一批人。
他們涉及工部,吏部、戶部、禮部、兵部、刑部.
本宮曾和他們中的人交談許久,甚至願意尊稱一聲先生。
可那些大臣卻不答應。
他們以為本宮是在安插自己人,所以紛紛舉薦他們的人。”
李元對朝堂也沒什麼了解,他給自己和謝薇倒了酒,然後陪著這位監國皇後一杯一杯地喝著。
而皇後許是太累太累了,喝完之後竟是沒有再向李元索歡,而是緩緩離去。
李元轉身走向清心殿後的林子,繼續尋思他的修煉之路。
之後一連幾天,皇後都沒出現。
李元悄悄用飛鳥看了看,發現這位皇後會累的睡在各種地方,其中禦書房是她睡得最多的地方。
皇後需要操心的事太多了,而她才登寶座,能幫她撐事的心腹極少。
不過,這是謝薇自己的路,李元也沒什麼去幫她出手的打算。
竹林幽幽,諸般忙碌,讓他心底生出一抹忙裡求閒的心思。
於是乎,他化作常人模樣,又穿了尋常衣服,悄悄離開皇宮,來到正在恢複的皇都街頭。
清風朗月,買醉一場。
三月至初,桃花盛開。
李元在街頭的青石板路上似醉鬼般搖搖擺擺,往前行著,卻忽見遠處桃豔如火,香氣撲鼻。
他停步,飲酒,麵露微笑,繼續前行。
待到走近,仰麵一看,卻見是個廢棄道觀。
那道觀牌匾半懸空中,隱約可見“天師府”三字。
隻惜內裡蕭條,再無一個道士,想來是經曆了蓮教之亂後,全部搬遷撤離了此處。
可道觀無人歸無人,卻是桃花綻放的好時節。
“好!”
李元舉起酒壺,讚了一聲。
而道觀裡居然很快傳來一個回應。
“好!”
李元看去,卻見桃花林裡有個落魄少年也對他舉杯。
他一愣,又一想,便猜到這當也是個被滿園春色引來的人。
兩人遙遙相望,也不想著結交,隻是舉了舉手中酒壺,哈哈大笑,再各自轉頭,離去。
時間一晃,又到了三月中
李元算算,覺得他在西極凍土的孫子或孫女快出世了,於是便又返回了西極的白鹿氏族。
他問了問姑瑤玨,才知道蠻後竟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誕下了個大胖小子,隻不過她是在真炎氏族誕下的,卻沒有半點來此的打算。
不僅沒有,甚至滿月宴都沒有宴請她們這些人。
無論是真炎雪還是李平安,還是其他什麼人都沒有被邀請。
真炎雪實在氣不過,已經生病臥榻了。
李元聽了後,微微皺了皺眉,然後讓姑瑤玨領著他來到了真炎雪的帳篷。
屋裡,女人正躺在溫軟的狼皮之中,重重的呼吸聲預示著她的呼吸並不順暢。
她雙目睜著,正出神地看著那在帳篷的厚厚皮革上雀躍的火,聽到動靜也不側身。
直到李元輕輕喚了聲:“小雪。”
真炎雪才微微詫異地側頭,看向李元。
李元走近。
真炎雪輕撫著他蒼蒼的白發,然後顫顫巍巍道:“孩子.都長大了我們都老了”
李元道:“你我初見,不過是在二十年前,餘生還長的很,哪兒老了?”
真炎雪道:“真炎煌被那妖女蠱惑,就是生了孩子,居然也不叫我們,便好似斷了來往!他被女人玩弄於鼓掌,糊塗,糊塗啊!咳咳咳.
虧我之前還時常燉煮補品湯粥,送給那妖女為她補身子,可人家眼裡其實從沒有過我們。
也許,她本來都不想留下我們,這也是看我們安分守己,沒給她帶來麻煩,她這才饒過了我們。”
淡淡的話語裡,越發地充斥怨氣,怒氣。
李元揉了揉這位曾經王母的頭發。
在他印象裡,真炎雪可是個曾經的傻大妞,一言不合就是“為什麼要花錢,搶搶搶”,而現在卻早已褪去了稚氣的模樣。
“好好養病,開開心心地活下去。”李元道。
真炎雪道:“我我咽不下這口氣!”
李元道:“煌兒的女人一個人便可以顛覆蠻族,你咽不下去有什麼用呢?”
“你!”
真炎雪被氣地坐了起來,然後彆頭道,“這是你能說出來的話?”
李元抱緊她,輕輕拍了拍她背脊,笑道:“兒孫自有兒孫福,再說了,我不還看著麼?”
真炎雪問:“那那你有什麼辦法?”
李元沒有回答,而是忽地問道:“為什麼我們要給我們的兒子起煌這個字?”
真炎雪道:“一世輝煌。”
李元道:“他得那妖女相助,可會一世輝煌?”
真炎雪沉默下來.
她忽地明白了。
阻礙蠻王道路的人不是那妖女,而是她。
那妖女能夠執掌那許許多多的雙頭巨狼,甚至今後還會有三頭巨狼;那妖女似乎還要陪同煌兒征伐中原,將天下版圖納入懷中.
煌兒壽元不過三四十年,如此煊赫的一生不正是他所求的麼?
若要說被那妖女玩弄於鼓掌,可明明蠻軍,甚至是雙頭狼都正被煌兒所驅策。
也正因如此,煌兒才忙碌無比,忙到都忘記邀請他的親身父母了
想來是他覺得孟杏仙會這麼做,而在發現沒有後,他也無法過多地指責孟杏仙,而隻能在今後有空再返回時,對著他的老父老母抱以歉意的笑容。
孟杏仙則顯然要將他們這些老人徹底地排除出權力中心,這種做法未嘗不是“饒過他們”了可以想象,當初若是李元和孟杏仙爆發了激烈矛盾,那等待他們的或許就不是冷落,而是其他了。
“小雪,想明白了嗎?”
李元問。
他沒有等來回答,卻隻有一聲重重的歎息。
真炎雪在歎息。
李元在她耳邊說:“輝煌是要代價的,英雄常常孤獨。
為什麼?
隻因英雄背負的太多,所以能夠給予親友的便太少了
我們是那孩子的父母,我們若都不能理解他,世上還有誰能理解?
即便他給予了我們太少的回報,我們也應該依然對他充滿愛。”
真炎雪沉默良久,輕聲道:“你是對的.”
李元抬手,在她發梢輕輕撥弄,忽地笑道:“太空了。”
“什麼?”真炎雪沒理解。
李元道:“差一枝桃花。
這時候,皇都天師府的桃花開的正豔,明日給你摘一枝。”
次日,李元來到那破敗的天師府,在荒蕪裡摘了一枝最豔的桃花。
而事無湊巧,那天無意遇到的喝酒之人卻是沒有遇到。
他摘完花,便回到了西極凍土,將這決然不可能出現在永夜風雪中的豔麗溫柔地佩在了真炎雪的鬢發之間。
真炎雪對著銅鏡微搖螓首。
一股猶然清新的桃香鑽入她鼻中。
她忽地雙目泛紅,接著便流下淚水,然後轉身撲到李元懷裡嚎啕大哭。
李元好似安撫小孩一般地,輕輕撫著她的背脊,梳著她的長發。
膝前女子的一生好似就在他指尖流過。
有過清澈的天真,有過深沉的高貴,如今一切又落定,好似一個循環回到了最初。
蠻人強則強矣,可卻個個兒都活不久。
真炎雪也是如此。
可是啊.
他卻還會活很久很久。
一股淡淡的孤獨莫名地湧上心頭。
李元側頭,看向貼映在帳篷淡黃厚布上的火。
火色泛枯,越發顯熱。
李元忽道:“我們的孫子叫什麼名字?”
膝前真炎雪收起哽咽,輕聲道:“真炎滅。”
旋即又道:“真不知道那對兒做爹娘的是怎麼想的,為什麼要給兒子用‘滅’這個字當名字。就算希望掃滅中原,也不至於讓孩子背負這個字吧?”
李元忽地莫名地想到了“姬護”。
一個名為“護”,一個名為“滅”.
還真是有一絲宿命的氣息啊.
念頭閃過,李元道:“那,我要為我們的孫子真炎滅祈福,希望他能夠健康成長,成為一個像他父親般了不起的強者。”
真炎雪忍不住道:“還有爺爺呢,也要像他爺爺般了不起才是。”
李元笑了笑,又揉了揉她腦袋,接著起身,往外而去。
他掀開帳篷,抓起氏族節日祈福的鈴鐺,走向了火。
火色泛枯。
隨著走近,氣溫漸高。
老規矩,他依然借助白蛇刀取了“入四品後的血”,留在了閻娘子手裡,然後才來到此處。
此時,枯色的火,顯出純白的光明。
光明將李元的身體淹沒。
他回憶著之前他在真炎氏族第一次汲取火的姿勢,開始似狂如癲地跳舞,同時擺動著那祈福的鈴鐺,口中歡誦著九焱氏族古卷上所留下的祝福之語。
他聲音極大,這些祝福之語便往四處遠處,遠到便是外圍的仆人們都能聽到。
每一次跳動,他都在從枯色的火中汲取光焰。
他孤獨地在這火前轉著圈,大聲地歌唱,瘋癲地狂跳。
這誦詞大抵意思是:
“雄鷹啊,你羽翼即豐,便當遠行,
即便天空險峻,卻仍當振翅翱翔;
蒼狼啊,你獠牙即利,便當遠行,
即便前路艱難,卻仍當砥礪而行
”
“孩子,我真心祝福你,祝福你在天空遭遇暴雨卻依然大笑,祝福你前路遇見坎坷卻依舊勇猛.
”
這是九焱氏族的長輩對兒孫的期待和祝福,
每次祭祀,都會由族長引領,眾人跟著翩翩起舞。
可自從這九焱氏族的就團火從深紅變成枯色之後,祭祀則慢慢消失了。
因為這火已經太熾熱了。
熱到即便是身強力壯的蠻子也無法繞著火跳舞。
久違的聲音,伴隨著慷慨激昂的熱情在遠處眾人耳中響起。
那些即便已成階下之囚,卻依然還是蠻族老人的仆人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忍不住都是熱淚盈眶,而在知道那是老蠻王在歌唱時,他們更是怔怔而立,遠眺那火,一時間全然忘了自己在做什麼.
他們想跟著靠近,跟著舞蹈,跟著歌唱,可卻做不到。
因為那團火太熱了。
但凡靠近,便是毀滅。
可他們雖然無法靠近,卻能看到那位老蠻王在枯火便放聲大笑,放聲高歌。
祝福的聲音,震徹風雪。
數日後.
真炎氏族。
王帳已成金色。
金帳外,有侍女在等待。
金帳中,一個周身頗有野性的美婦正掀著衣衫,喂著那大口大口吮吸的男嬰。
男嬰很壯,雙目有神。
這正是孟杏仙和真炎滅。
待到喂完,孟杏仙這才道了聲:“進來吧。”
侍女走入,湊到蠻後身側,悄聲細語。
孟杏仙美目圓睜,道:“你說的是真的?”
侍女道:“千真萬確,已經吸引了不少人前去觀看了,可所有人都無法靠近那火.”
這侍女所說的正是老蠻王在為真炎滅祈福的事。
她是孟杏仙的親信,自然知道自家主人刻意沒有去請老蠻王,也沒有請過去的王母,可現在.老蠻王不僅沒有嫉恨,還在那枯火之前為真炎滅祈福。
這等胸襟,實在令人感動。
而如今這火溫極高,在火旁祈禱,還能活麼?
孟杏仙側頭看了看那高溫的枯火,收回視線。
她眸光陰晴不定地流轉片刻,繼而閉上,輕聲道:“我知道了。”
侍女道:“要要不要告訴蠻王?”
孟杏仙道:“蠻王正在訓練雙頭狼騎,沒有人可以在此時去打擾他。”
侍女恭敬應了聲,然後緩緩退下。
孟杏仙低頭撥弄著懷裡男嬰,緩緩道:“你的爺爺正在為你祈福,所以你要快快長大,變成雄鷹,變成蒼狼,侵吞四野,將天地間一切的鬼域全部打碎,讓陰陽分散,讓世界恢複正常”
男嬰咿咿呀呀地叫了起來,隨著母親手指的輕動而揮舞著粉嫩的小手。
遙遠之地,白鹿氏族,枯火前。
李元全身已經燃燒起來了。
一縷縷純粹的光焰正從他毛孔中鑽入,在他周身密集成河,成江,成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