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靈不昧,眾理具而萬事出,心外無理,心外無事”
“無善無惡事是心之體,有善有惡是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
“身出墨色,唯心光明。知行合一,然後無悔。”
郎朗書聲,整齊劃一,在清晨裡充滿朝氣。
這裡是中京皇都的萬宗學宮。
學宮中宮殿鱗次櫛比,充滿秩序,每個宮殿裡一間間小室又好似蜂巢。
不少孩子則手捧手冊在其間,認真地誦讀野黃先生的【墨學心篇】,渴求著早日達到先生所說的“心中種玉”的境界。
時值臘月,但這個臘月卻顯得格外溫暖,陽光燦爛,風兒溫暖,孩子們的臉上也染著明燦燦的金色天光。
走在中京皇都正中神鳥大道上的少年少女,皆是英姿勃發。
少年英挺,少女亦不羞澀,時有交錯而過,卻又彼此大膽的互相對視之景出現。
紅塵鬨市,張燈結彩。
渡河千舟,買賣的,遊玩的,漕運的,交織成一片皇都天河美景。
當然,在東西二坊也是熱鬨非凡。
南北之貨齊集此間,忽地一處傳來孩子歡笑的聲音。
“看蠻子,看蠻子!西方來的蠻子!”
“他們是紅眼睛欸。”
“他們不吃人吧?”
一波波聲浪往遠而去。
那是西方來的商隊,曾經的蠻子踏過劍山關,運來了一些皇都人從未見過的山貨。不少權貴或多或少都聽過一些關於西極的傳說,也隱約知道那片大地曾經的玄奇,自也會從兜裡取出微不足道的錢去購買些山貨。
新的時代已經到來了,便連空氣都透著清新。
隻是蠻族的水火卻已經消失不見了。
然而,這對普通人,甚至是普通武者卻是半點影響都沒有。
他們壓根都沒聽過“水火”的存在,就算聽到了,也當時不知哪家的說書先生為了拉些人氣,而刻意杜撰出來的。
至於天子嬴安,他或許是知道天地大變的影響,所以提前做了一件很殘忍,又很有前瞻性的事。
他在天地大變到來之前,在手中還有心腹強者之時,他將那最後一批在火中誕下的蠻子騙到了皇都,然後在皇都最後一塊九品肉田消失時,將那為數不多的蠻子甚至是孩子全部毒殺。
那些蠻子有罪麼?
沒有。
但,他們體內有著末世殘留的火。
而這,就是他們的“原罪”。
他們生來便是“禍根”。
嬴安很決絕,很冷酷。
而他的決絕和冷酷,卻讓此時來到皇都的蠻子隻是強壯,卻不再具有過去那般的“生來六品”的特性。
嬴安並不是暴君,但在這新舊交替的時代,卻有太多人需要殺。
所以,他自然殺了很多很多人。
人殺多了,自然會有殺錯的。
隻不過,那些沒殺錯的人,卻已化作了此間太平的基石。
但對嬴安而言,那些人卻好像變成了怨魂,無時無刻不在詛咒著他的怨魂。
再加上政務煩勞,嬴安便忽地感染了風寒。
他頭腦發漲、四肢虛疲之際,便急忙傳人來詢問“神墓”所在,但卻得了個“神墓已經消失不見了”的傳聞。
天子一驚,他又想派人去追尋母親,畢竟母親那支隊伍是由神鴉領路,是必然可以進入神墓的,隻要找到那隻隊伍就可以找到神墓。
找到了神墓,就可以活下來。
天子是凡人,但他也是天子,長生這種念頭他自然會有。隻不過,既然知道有神墓在,他也沒那麼擔心。
可現在.神墓消失了?
他瘋狂派人去查探那隻隊伍的下落,可那隻隊伍早已沒有了蹤跡,好似從這個世界都消失了。
他又拚了命地去尋找那位姑姑。
那姑姑人很好很隨和,時不時和他聊天,甚至聽他傾訴苦惱。
而他也夠意思,不僅扶持了“閻君殿”,也任由“神鴉”繼續成為不少地方的信仰,同時還將皇都的主道命名為“神鳥大道”。
他的私心便是“姑姑能夠帶著他進入神墓”。
事實上,姑姑也許諾了他,說等他身子不行了,就迎他入神墓。
天子覺得現在就是時候了。
可很快,他卻發現姑姑消失了,無論怎麼找都找不到,就好下人傳來的“神墓失蹤”的信息一般。
可神墓怎麼會失蹤?
那許多年不是好好地祭拜著麼?
不是還有人往返麼?
不是還派了不少甜點師麼?
嬴安越發驚怒,風寒愈重,心力交瘁,劇烈咳嗽中,竟是急火攻心,一口血霧往前噴出,染得奢華的窗葉開了朵朵紅梅。
他眼冒金星,耳有嗡鳴,趴在了深宮的窗沿前,奄奄一息。
朦朧裡,天子隱約可見窗外晴天照地,萬物都批裹著寒冷的、金色的衣裳。
他又是一陣仿是要將五臟六腑都要咳出的咳嗽,然後勉力仰頭,卻見天穹萬雲翻湧似滄海,其中一片浮雲好似那遠去的孤帆.
帆越去越遠,隱沒於雲海。
天子眼前一黑,不一會兒,遠處傳來宮女的尖叫“太醫,傳太醫”。
遙遠的未知之地,漆黑的烏鴉扇動羽翼,正在一處迷宮般的墓地前蹲著。
西極冰雪融化,將外麵那片布滿死屍的“不朽墓地”衝的一乾二淨,往下落入濤濤長河裡,消失的無影無蹤。
墓前,亦不再是那巨人花園般的斜落幽藍長柱,反倒是樹林茂盛。
至於地勢,則竟是極高。
當冰雪化去,才顯出這神墓真正的所在。
這是一座巍峨雄偉的高山,籠罩在雲霧之中的高山。
若在此處往周圍眺望,那曾經可以奔踏而至的平地都已化作了山脈,延綿起伏,一望無際,彷如滄海星空。
即便是臘月深冬,此地氣候竟還頗為宜人。
四周林木晃動,繁枝於風中搖擺,隱約間還聽到好似蜜蜂“嗡嗡嗡”扇動翅膀的聲音,又聽看到林子裡一種如野山羊般的小獸在四處奔跑,雀躍,時而亂奔,時而停在淙淙山溪前低頭啜水,好不自在。
這當真是一派世外風景。
可在山巔,那已經化作了一界的墓地,卻和這一切格格不入。
神墓亙古不變,如今依然不變。
但數月前的墓地出口,卻曾傳來一個女子痛苦的尖叫。
那是小琞。
那時候,正是小琞在迎回了第二隻隊伍後一段時間。
她便走到門前往外看了一眼神墓外的新環境,想趁著末世還未到來呼吸一口新鮮空氣。
隻是,她才稍稍脫離了這神墓的範圍,便已發生了意外。
一股恐怖無比的陰寒之氣從四麵八方而來,來自遠古未知時代的惡魂狂暴地湧入,試圖占據她的身體。
這惡魂,正是之前被寶光須彌封印在佛門鎖魔塔中的惡鬼。
李元當時以為惡鬼沒出現,可其實惡鬼已經悄然地入了小琞的身體。
這惡鬼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什麼樣的來曆,沒人知道。
但李平安一路所見,卻見到了寶光須彌是什麼樣的人物。
那是個以力開出三千界,是一個即便被卷入了古殿,即便死入輪回,卻還硬生生設了兩個殺局的恐怖存在。
又是什麼樣的存在才能讓寶光須彌去截取古殿之上的物質,雕琢成佛像去鎮壓呢?
而為何寶光須彌要將進入古殿的地圖藏在這鎮魔塔中?
這又真的是寶光須彌藏的?
又或,其實是在某一朝某一代,某一個僧人被惡鬼蠱惑,成了魔僧而將那地圖悄悄送入了古殿,以使得後人想得到寶光須彌地圖,則必須打開鎮魔塔?
真相如何,無人知曉。
當年的一切,早被掩埋。
就連布局都過了“保質期”,而發了臭。
已經沒有人再知道當年的故事,也沒有人明白這惡鬼曾經是怎樣的可怕浩劫。
但是
這般來自十數萬,乃至數十萬前的恐怖浩劫,卻直接融入了小琞的身體。
這也是為什麼小琞明明有那麼多天火靈石的資源,卻怎麼都突破不了三品五境的原因。
這也是後來,她一路上將二十六個二境分身,兩個樹姥姥四境分身共同去推動一個樹姥姥分身,卻依然失敗的原因。
她靈魂上的陰氣已經太多太多了。
些許陽氣,又豈能包得住奔騰大河?
文文靜靜的黑長直女子,痛苦地撕扯著頭發,她在和那神秘惡鬼做著鬥爭。
但顯然,她爭不過。
可這裡卻是神墓,是能夠湮滅一切的神墓。
在鬥爭中,小琞無意一個翻滾,又滾回了神墓的範圍。
本已一敗塗地的小琞忽地又瞬間翻盤。
鎮壓一切力量的氣場再度覆籠而來,小琞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她已經躺了很久,昏迷了很久。
烏鴉們看著本體,都焦急的嘎嘎叫著,聲音在空洞的神墓回響。
那些來自大夏的強者們卻已經再度陷入了沉睡,從而越發顯得此地安靜。
慢慢地.
慢慢地.
小琞的身體還是開始產生一些玄異的變化。
那遠古的惡魂,開始被迫融入她的身體。
小琞原本長直的黑發變得蓬亂,原本潔白的皓齒慢慢生出了尖銳,好似猛虎的牙齒,而脊椎竟是慢慢地繼續往下延伸,隨著時間流逝,而變成了彷如豹子的尾巴。
一時間,原本文文靜靜的漂亮女子竟成了個怪物。
其狀依然如人,但卻豹尾,虎齒,蓬發.
此時。
那不知已經遙落到何處的古殿,依是宛如一葉狂風暴雨裡的扁舟,緊緊靠著那些恍如蛛線的聯係,而顫顫巍巍地攀附在輪回魂爐的界上。
而這種聯係,自然不可能是靠某個人維持下來的。
事實上,此時此刻,無論是曾經東海仙域的最強者——太玄宗宗主,還是那些三品修士,再或是曾經在中京舞弄風雲的“星王”嬴襄,都已死去。
因為過於接近輪回魂爐,他們的靈魂直接被攝入了其中。隻不過卻沒有直接進入那充斥偉力的魂爐,而是飄向了未知的遠方。
那是一個有著諸多靈魂排隊的地方。
有趣的是,這些靈魂中,不少都還包裹著陰陽二氣;便是沒有陰陽二氣的,卻也殘存了生時的一些力量。
隻不過,靈魂本身好似失去了意識,隻知道茫然地向前。
若在過去,這排隊根本不會出現,可現在魂爐堵塞,天地大變,一切皆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