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於木,是夕陽之景,上方雙木,下方雙木,中間一個日字,那便是“暮”。
暮.
遲暮。
那應該是一種滄桑悲涼之感,是一種曆經繁華卻見衰敗,看遍興亡孑然一身的心灰意冷。
李元經曆過興亡,見證過曆史變遷,隻是他並未心灰意冷,也不可能癡於“暮”字。
不過
‘既然無法癡於“暮”,那就直接使用。’
‘這種力量,我早在新世界之初就已用過,沒道理現在不行。’
李元有了打算。
他道:“娘子,請取把刀給我。”
羽夫人微笑著點點頭。
兩人雖是成婚,但李元此時尚幼,自不可能行夫妻之事,也不可能有半點淫靡之情。
羽夫人縱然病態,卻也孤高,才情卓絕,又豈會不知廉恥?
這段時間,兩人之間的關係與其說是夫妻,不如說是“師生”。
於李元而言,這並沒有什麼。
三人行必有我師,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
而且,他很喜歡羽夫人。
閱曆許多,他自是能看到羽夫人堅硬外殼裡的那份歇斯底裡,這種病態因“一個公子羽”而得到了升華。一路走來,從低到高,何其不易?能結緣如此,又何必結仇?
至於羽夫人的強勢,他卻是半點沒受影響,那在他看來,那隻是小孩子氣,隻是個倔強的小姑娘而已。
也正是這種態度,在潛移默化裡,他以“未曾取回力量的嬰兒之身”隱隱和這個時代的霸主並駕齊驅,並未有半點被打壓之感。
羽夫人是追求完美的人,她心中的“公子羽”也該是完美的。
可倘若“公子羽”會被她壓住,那麼.她心裡會想什麼,她的信仰會不會崩潰,崩潰了又會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所幸,這種事並沒有發生。
李元平視著她,她亦平視著李元,相敬如賓。
“妾身去取。”
羽夫人離去,很快取了把細長的短刀,隻是這短刀對李元來說卻是長刀。
小男孩抓起刀柄。
刀未出鞘。
他好似在發呆。
羽夫人則在旁看似平靜地打量著他。
理性在提醒羽夫人“不必期待什麼,完美的男人此時還隻是個一歲大的孩子”;
可感性卻又在歇斯底裡地咆哮“可他是公子羽,本座從普通弟子成為唐門門主,封禪中土,稱霸江湖,他為什麼不行,他不是一般的孩子,他是公子羽”。
理性和感性開始打架,但並未持續太久。
因為李元已經拔出了刀。
那是立於一個時代最巔峰的氣魄,是一舉一動皆是化境圓滿的氣度。
空氣在他拔刀的那一刻,都如凝固了。
明明隻是孩子,卻沒有半點幼稚和生澀之感。
羽夫人暗暗舒了口氣,她不必糾結了。
李元也不知道身側女人心裡會彎彎繞繞這許多,他隻是在看刀,然後道問:“我也需要封禪麼?”
羽夫人點點頭,道:“至少需要去祭拜。”
說罷,她又問:“夫君打算什麼時候去?”
李元道:“儘快吧。”
羽夫人應了聲,便讓心腹安排去了,這種事繞不過,而封禪台也在比較顯眼的位置,她隻能說是帶著小夫君去進行尋常的年末祭天,卻終究無法規避他人的窺探。
深冬,年末。
唐門門主端坐車席左側,小男孩坐在她右側,兩人各坐了一半座椅。
而車外,卻是綿延如天子出巡的車隊。
封禪台在從前“雲山道”和“伏江道”之間的深山裡,隻不過現在那一片曾不屬於任何道的區域已經被“蜀中”、“江南”、“江北”三道劃分。
此處封禪,也意味著唐門對於此三道,以及北邊的綿州道的掌控。
此時,馬車停下,顯是已到了目的地。
羽夫人側頭道,“牛羊皆已備,這高台我陪夫君一同走。”
李元點點頭。
他從座椅上跳下來,理了理衣袍,往外掀開車簾。
簾外,是一條覆著小雪的路道,遠處則是那封禪台了。
李元抬頭眺望那封禪台。
石階高台,猶然頗新,其高二十餘丈,由此可見這位唐門門主好大喜功到了什麼程度,也能猜到這座封禪台耗費了多少民脂民膏。
隻不過,許是如此,方才顯出羽夫人的武功。
李元掃了掃周圍,那兒都是密林。
這封禪台便如一座藏在山河裡的神殿,周邊皆是鬱鬱蔥蔥的荒野林木,如今覆雪,入目皆白。
“已經安排好了。”從後跟著下來的羽夫人輕聲道。
然後,她刻意地走在李元身側,也不去拉他,而就當做是和一個成年男子走在一起。
遠處,有不少唐門弟子前來相迎。
待到妥當。
兩人拾階而上,來到高處。
羽夫人高聲閱讀著祭拜山河的文,同時也在表明“公子羽”乃是他丈夫。
待到念罷,揮刀斬卻祭品,豬羊嘶鳴,老牛瑟瑟,卻終究成了供奉山河的一堆肉。
寒風如刀,猶雜飛雪,兩人衣袍都被吹得烈烈作響。
李元與這片大地是有聯係的,他的命星術就是連著這大地。
隻不過,他並不能掌控這大地,而隻是可以寄存力量,可以輪回不死。
可現在,隨著祭文的讀下,他隻覺山河以這封禪台為中心,開始浮現出淡淡的金色,宛如漣漪往外擴散,擴向羽夫人稱霸的疆域。同時.一種格外玄妙的感受卻從他心裡浮出。
他閉上雙目,仔細辨了辨這感覺,驀然醒悟。
這或許.是對這片大地的實質性掌控。
他將力量寄存於這片大地,而新的力量便是在獲得這片大地的認可,從而掌控這片大地。
若是能夠成功,或許他就能真正地掌控這祖地。
這些年,李元其實一直在思索“二品”是什麼,但在看過了火神、外域惡鬼,又看過了那一星便是一界的星空後,他心裡已經隱隱有了答案————“二品”應該便是界。
天地大變前,他就有想過,既然世界是統一的,那麼祖地即便遭遇再如何的巨大變化,那也還是統一的,新世界和舊世界很可能還是存在著聯係。
所以,那時候他才會那麼拚命地將“天地人”三魂修至巔峰,從而掌控“命星術”。
之後,他一直在尋求新力量。
可現在在封禪後,卻陡然察覺,或許這“新世界的力量”隻是換了條路,但其導向的依然是真正的“二品”————“一人化一界”。
他腦海裡飛快閃過不少畫麵。
一幅,當初他探索外域,曾經發現過一塊破敗的碑,碑麵斑駁,隱約可辨“天力,錯誤,人,不可,立碑為戒”。
一幅,生命古殿輪回甬道的牆壁上,那些靈魂留下的“生命回憶”。在回憶裡,他曾看到大夏前還有大虞,而那大虞卻是根本沒有天魂地魂人魂修煉法門,天籙入門簡單,甚至隻要師父領進門便可修行。
一幅,羽夫人帶著他,告訴他“山河應知我,癡儘見真知”,真知是對天地間某一事物的絕對認知,這種認知會反饋到你的武學之中,使得你的武學區彆於普通武學。
一幅.
又一幅.
種種畫麵交織。
再結合現在的感受。
李元心底忽地有了一個猜測。
虞朝,應該就是古神時代。
而毫無疑問,“天籙”乃是二品力量的範疇,這種力量在虞朝可以輕鬆獲得,因此沒有傻子會想著去修行自身,哪怕那時候靈氣充足無比,練武的卻依然被鄙視,被稱呼“粗鄙武夫”,而那些掌控“天籙”的則以仙神佛陀自居。
“武”和“仙”,格格不入,高低分明,乃是兩條道路。
可事實上呢?
那些仙神佛陀,哪怕在自己的時代已經強大無比,卻沒有一個能逃過劫難,而若那些血支祁、火神、惡鬼便是“古神”所化,這就更有趣了。
大虞明顯是經曆過“靈氣消失”的,這個這個時代是一樣的。
這個時代,靈氣消失後,武者隻是老死。
而在那個時代,仙佛們為什麼卻化作了血支祁、火神、惡鬼?
唯一的區彆,隻在於,那個時代的仙佛們沒有從“九品”開始修行,而是直接運用“二品的天籙”。
“天力,錯誤,人,不可,立碑為戒”的意思或許是“天力是沒有錯誤的,人力不能比擬,先修人力再續天力是愚蠢的,立碑為戒”。
可見當年,很可能有人發現了這個秘密。
隻是沒人信他,並且還將他當做典型,立下碑文予以諷刺。
隻不過,這恰恰成了對他們自己的諷刺。
當然,這隻是李元的猜測。
而這個時代,很顯然又回歸到了一種類似“古神時代初”的時代,一個隻要祭拜山河,就可以掌控強大力量的時代。
彆看羽夫人現在數據隻有“300~800”,但這隻是剛剛開始。
隻不過,在“古神時代”,這力量叫“天籙”。
而現在,卻被羽夫人,稱為“真知”。
若真是如此.
那麼,這一世,甚至之後的百世千世萬世的所有存在都不可能修的圓滿,就如“古神時代初”一樣。
諷刺的是,“古神時代”靈氣充沛,隻是人們不修武道。
而現在.卻是靈氣沒了,人們修不了武道。
天人神橋斷裂,大道通天,卻隻剩下他一人能夠走過。
諸多念頭閃過,李元忽地看到了今後的修行之路。
‘既成命星,那便要收了這命星的山河,從而彙於一身,從而化作一界,而破入二品。’
隻不過,令李元無語的是。
在舊時代,他想儘辦法地低調,而在新時代,他似乎.不得不反過來了。
稱雄天下,封禪山河。
這.
李元掃了一眼自己狀態欄中的“【神通3:人皇製3(??)】”。
他陡然明白了,原來他的二品之路,早在“人皇製”出來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
他要成為人皇。
但這個人皇,卻不是被紫薇、穀玄想借以重生的人皇,而是一個已經與這片大地締結了“命星”的人皇。
如此,才是真正的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