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夫人,便覺認識已久,彷如在夢中見過許多次,又彷如已經在一起生活了幾輩子。”李元擁著懷裡女子,耳鬢廝磨,柔聲細語。
羽夫人聞言,心中不禁浮出濃濃的甜蜜感,幸福感。
其實,從前,她曾無數次地自我懷疑過一件事:“她是公子羽女人”隻是她的臆想,是她的病,事實上,她什麼都不是。
這種懷疑在她處於低穀時,最為明顯。
每一次生出這情緒,羽夫人就會痛苦萬分,她拚儘全力地將這懷疑壓下去,因為她不能沒有這臆想。
仰望星空的人,才會知道方向;而低下頭,卻隻能見到沾了一腳的爛泥狗屎。
羽夫人的童年充滿了悲慘,她需要一個“精神世界”來編製謊言,來幫她跳出那悲慘。
可即便跳出了,“她是公子羽女人”這般的謊言其實依然藏在她心底的最深處,在潛意識裡悄悄地提醒著她“這一切的根源都是假的”。
而此時.李元的話,對普通女人而言或隻是甜言蜜語,可對羽夫人而言,卻是在從根子上證明她的“合法性、真實性”,在告訴她她不是有病,她沒有癔症,因為“她所想著的那個夫君,其實也早就夢到了她”。
“我還記得有段時間經常做夢,夢裡,我有一個喜歡用羽毛作飾品的妻子,我和她一直生活在夢裡,她是完美的女人,所以我也必須時刻告訴自己,隻有維持著完美男人的模樣,才能配得上她。”李元柔聲道。
“那你和她做了什麼?”羽夫人問了個超綱的問題。
問完,她心底又生出一種恐懼。
因為如果對方答錯了,那豈不是說明了“對方在說謊”?
她不該問。
可她既然問了,對方就必須回答。
就在羽夫人緊張的時候,李元卻很快回答了,他笑著道:“彼時彼刻,恰如此時此刻。”
羽夫人輕輕一笑,滿意地閉上眼,往自家男人懷裡蹭了蹭,使得那懷抱有了一種雙向的充實感、貼近感。
懷抱其實是有很多的,有的人便是彼此擁抱,卻也能感到對方的疏遠,而顯然.這一刻的羽夫人卻和李元是格外親近的。
對這回答,她已經很滿意了。
前塵如煙,朦朦朧朧,夢裡的就讓停在夢裡吧
“你還沒告訴我,你癡於的是什麼?”她岔開話題,一改平日在外‘高高在上,聽不出喜怒哀樂’的聲音,帶著小女孩般的好奇問著。
她不是為了去打探信息,而是她真的很好奇,因為她也沒看過自家男人到底癡於什麼,非要說.那便是刀。
可他看起來也隻是將刀當做了工具,這並不是個好答案。
李元未曾隱瞞,道:“暮。”
“木?哪個木?”羽夫人格外好奇,可再一想,她也沒見過自家男人愛花愛樹,這哪兒來的癡於木?不過又或許不是這個字,難不成是“墓”?但癡於“墓”,這難道不是什麼怪癖嗎?
正當她思緒紛飛時,李元道:“日落西山,天地黃昏的那個暮。”
羽夫人:???
她愕然了下。
一種“怎麼可能”的想法,直接衝入了她腦海。
因為,“暮”字根本不是具體的事物,而是由諸多事物在某一時間裡呈現出的世界景象,這其中包含的東西太多了,甚至可以說是一種精神。
難怪,剛剛自家男人那瞳孔會顯出金色,難怪自己會感到肢體無力、全身虛弱,這就是無形無質的精神力量。
李元繼續道:“去年今日,人麵桃花相映紅。
故地再遊,人麵不再,桃花卻依舊。
輪回見了前世今生,心中自會生出蒼涼之感。”
羽夫人眉頭一皺,問:“那映著桃花的人麵是誰?”
李元一看,便看出了“醋勁兒”。
顯然,這位還未見他,已在夢裡和他度過了一生一世的女子擁有著強烈的“占有欲”。
這其實也沒錯,一生一世一雙人,本就該。
錯的是他。
他無法做到。
可是,他卻還是不得不撒謊。
他和羽夫人朝夕相處,自然知道這位的個性。
某種程度上,她和小瑜兒一樣偏執,認定了的事,怎麼都改不了。
她隻能接受“自己的相公隻喜歡自己,否則便是不完美”,李元便是充滿歉意和真誠地說出真相,結局也適得其反,到時候本是甜言蜜語、你儂我儂的夫人一下子就會黑化。何必?至於之後怎麼辦,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所以,他露出思索之色道:“隻是些認識的故人,譬如西京曾經的一位大神將。”
“大神將?男的女的?”羽夫人問。
李元道:“郭溪。”
羽夫人恍然,她自詡為公子羽夫人,自然對公子羽生平知道許多,所以也知道郭溪她甚至還見過郭溪,那是個虯髯刀客,是個粗人。
羽夫人暗暗心喜,卻旋即又道:“他女兒可是個小美人呢。”
李元笑著搖搖頭:“哪比得上夫人萬一?”
羽夫人心花怒放,她自然知道自己比郭沁漂亮,也知道郭沁如今已是滿頭華發,畢竟在之前的婚禮上她還見過那郭沁。可聽自家男人這麼說,她卻真的是開心無比。
旋即,李元又說了些他和那些糙漢同行,比武,喝酒之類的事。
羽夫人沒聽到有女子,很是開心,於是一邊小鳥依人般地依偎在李元懷裡,一邊時不時地道:“那些人也是運氣好,能與夫君同飲。”
又道:“夫君少喝些酒,如夫君這般完美的男子,若是喝多了,總歸是不太好的。”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卻見天色已明,便起身。
有唐門門主的四大近侍丫鬟從遠而來,整理床榻,更換被褥。
這四大丫鬟在江湖上乃是四個出了名的“毒仙子”,被稱為“喜怒哀樂,唐門四毒”,在組合成“唐門四毒”前,這四位個個兒都是獨當一麵的強者。
隻是,這唐門四毒卻心甘情願地侍奉唐門之主,無論是為其傳遞信息,還是為其處理一些見不得人的東西。
此時此刻,她們處理的“混雜著淫靡氣息的落紅”,正屬於後者。
唐喜兔的鼻子很好,可這一刻都不用聞,就已經感到了被褥上殘存的淫靡氣息,這預示著昨晚此間發生過何事。
她麵無表情,取了綻開紅梅的被褥交給身後的唐哀珠。
唐哀珠直接倒了些粉末在那被褥上,被褥瞬間發出“哧哧”聲音,開始腐蝕,很快就成了一灘黑色的看似有些清脆的灰燼。
另一邊唐怒瓏,唐樂羊則在清理其他地方。
四婢深知“禍從口出”以及“伴君如伴虎”之理,故而這雖是個很容易八卦的話題,卻都默然不言,做完後,又踩踏那懸空寒鎖離去。
但四婢才過鐵索,便聽到了一個勁爆的消息:公子羽轉世以來,已然修入了超凡之境,七日後他便要和羽夫人切磋一番。
四婢彼此對視一眼。
老實說,她們對轉世之說還是將信將疑,因為如今轉世之人真的很少,而之前那次唐門被抓的那位轉世者,她們也不如何信。
在她們看來,那很可能隻是羽夫人自導自演的。
目的是什麼?
或許羽夫人隻是有些怪癖,她想要嫁給一個男嬰,然後將那男嬰命名為“公子羽”以全了她自己的癔症。
整個唐門,甚至整個江湖都知道羽夫人有癔症,所以.這件事便能自然而然地被解釋為“羽夫人為了讓自己編織的謊言圓滿,便硬生生找了個男嬰來做公子羽”。
唐喜兔蔥嫩的手指把玩著幾把飛刀,同時發出讚歎:“七歲就入了超凡?好厲害。”
她是否真這麼想,其餘三人都知道。
唐喜兔並不是真的感慨李元的天賦,而是在感慨“超凡的入門之簡單”,因為這若是真的,便意味著,隻要得法,誰都能成為超凡。
一個七歲的男孩能如何?
資質再好,又怎麼樣?
李元深居簡出,在中央塔苦修,故而.在外麵的人看來,這不過是個“男嬰過了六年而已”,那就還是個男孩。
一個小男孩和唐門霸主交手?那畫麵太美.
七天後。
沒有小男孩。
有的是個英挺的少年。
那少年浮空在層雲之上,長風之間,這般手段直接意味著他已入超凡。
而他對麵,則是一襲乳白裙袍的羽夫人。
袍裾拽地,又在春風裡習習而動。
這一戰,羽夫人準許唐門內門以上弟子觀看,故而此間四座高塔上已滿是唐門弟子,一眼看去足有上千。
這些弟子有不少是知道消息後,從外鎮馬不停蹄地趕回的。
他們的目的並不是看那“才修了六年的所謂的轉世公子羽”,而是看唐門霸主出手。
唐門的窗戶也是機關,隨著“哢哢”聲響,那些窗戶已經徹底大開,這使得每一層塔的唐門弟子都能看個真切。
高處
李元看著羽夫人。
邀戰,這是必然的。
他要成為被人認可的新門主,自然要表現出強大的力量,否則上位後就會出現諸如“唐門門主隻是傀儡,幕後還是羽夫人”、“七歲的門主?嗬,我是瞧不起的”之類的傳言,甚至嚴重的話還會出現叛亂,出現有人密謀綁架他以探查出超凡奧秘的屁事。
他不想發生那種“先被人看低,然後再用鮮血和死亡”讓他們認清真相的屁事。
所以,羽夫人便是同意直接將唐門托付給他,他卻還是主張來一次真正的對決。
羽夫人也很好奇夫君的實力。
那天,夫君固然強大,隻以雙目就破了她的招式,可她也未出全力。
現在便比過一場好了。
四塔之上,一眾人愕然地看著那少年.這是男孩?這是公子羽?
羽夫人卻行禮,道了聲:“夫君天人,自不同凡人,請。”
這話既表明了這少年就是公子羽,也表明了這種變化的原因。
至於轉世,天人,這種玄之又玄的東西,彆人信不信是一回事,起碼她已經給出解釋了。
“夫人,請。”
李元回禮。
兩人拉開距離
半空,浮雲,霧氣,兩道人影,一瞬稍停,轉瞬彼此逼近。
大戰一觸即發。
羽夫人雙袖卷動,宛如一隻皎白的鳳凰,道道金光從她袖中,周身散發而出,化作成百上千的暗器,一瞬間覆籠向遠處的少年。
這般的力量,讓最熟知羽夫人的四婢聯想起十多年前,唐門曾和西京爆發過小範圍衝突,西京三百神兵鐵騎策馬衝行,卻被羽夫人抬袖滅殺。
那時候,羽夫人用的力量還未如此時強大。
“天籟化羽。”
空氣裡浮現出天籟般的美妙聲響。
這已經超脫了傳統的暗器範疇,乃是以氣化器,充滿殺機。
再看另一邊的公子羽。
公子羽腰間有刀,但刀未出。
公子雙指一並,上下點刺之間,金光頓生。
那修長的手拉出了道道殘影,好似在作畫。
須臾之間,便是點刺揮斬,衝勾壓彈無數的動作下去。
空氣裡殘存著那手指掠過的軌跡,所構的隻是一棵棵金色的樹。
林木遮擋,飛羽落來,恰如百鳥歸林。
一瞬交鋒,一瞬爆鳴,刹那金光散去,羽毛不見,手指收回,微垂身邊。
李元淡風輕,道了聲:“一指成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