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若居無定所,朝不保夕,每一日都是煎熬,都覺漫長。
可若心無掛礙,攜伴侶定居一處,那時間就會變得飛快。
三百年時光,對李元來說,幾乎眨眼就過。
他這宅子裡有十位女主人,分彆是:薛凝,崔花陰,景水香,姑瑤玨,真炎雪,謝瑜,謝薇,羽夫人,李幼寧,洛烈桐
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和他有過羈絆,有過回憶,但這些回憶在悠長的時光裡都已變淡,可卻沒有消散,而是淡到融入了靈魂,再難割舍。
而這十個女子,再加上小琞,小真,真炎煌,以及地府的閻姐,姬護,便構成了李元長生的人性之錨。
這些人構成了他的家。
期間,他也曾外出浪跡天涯,或是遊曆山水,再或者以人間變化出各種模樣四處遊覽。但這些行動中,他不再是一個人,而是總有某一位妻子陪伴著。
天下紅顏雖多,他卻不願再取。
弱水三千,這一瓢就已足夠。
他曾假扮掌櫃,在薛凝和李幼寧的黃鶴樓裡迎來送往那許多客人,看著唐朝盛世時的遷客騷人在樓中題詩高歌,也在災年一擲千金,運送了數之不儘的糧食衣物去往災區。
他亦扮作詩人,拜入墨坊神秘的“花陰夫人”門下,投其所好,而成了令人羨慕的麵首,卻又旋即展示十分豪情,醉酒亦狂歌,騎馬若乘舟,鬥酒鬨市裡,揮毫三百首。
他還扮作農家夫,帶著名叫“小瑤”的俏村姑,春耕秋收,白日忙碌,入夜便早早上榻,裹著一個被褥,在其中羞裡羞氣地進行著鄉村愛情的故事。
他又快意恩仇,白衣負劍,縱馬江湖,帶著“桐姑娘”四處遊蕩,卻又因緣際會和那高高在上的劍門門主之間生出了恩怨情仇,最後消失人間,有人說他是被劍門門主給殺了,還有人說他是惹了得罪不起的人。
他化作書生,進京趕考,身側卻總伴著知書達理、端莊聰慧的俏佳人.
他在高山之巔,和景水香一同修煉.
他領著真炎雪,去尋真炎煌,卻又在山間徜徉,在野外忘情.
他陪伴在羽夫人身側,又同研奇門之法.
他變回長留老祖的模樣,卻又將雲都鬨市一個深受皇恩寵眷的安姓小胖子帶回了山收為了弟子,成了長留掌教武媚的師弟,沒人知道那安姓小胖子有什麼特異之處值得長留老祖如此親自下山帶回,隻有武媚若有所思,因為當初她也是這麼莫名其妙被帶上山的,而這對武媚來說幾乎就是一生之謎.
三百年時光,簡直太匆忙了。
而在這個過程裡,李元也將過往的短板一一修複。
煉丹術,傀儡術,這些他過去未曾設計的領域,也被他強啃了下來,並且統統提升到了二品巔峰。
在這個過程裡,他又看到了不少過去的事。
若說在二品之前,他還隻是看到些零零散散的曆史片段,而在二品之後,尤其是這些能夠達到大圓滿的巔峰技藝之上,他看到的就隻有一件事————補天。
沒有人能繞開“大破碎”。
大破碎,導致了這個世界在走向衰敗。
也正是這衰敗,才讓漫天星靈互相吞噬,讓混沌星核走向毀滅,讓星空成了真正墓地,讓祖地成了宇宙中唯一孤獨的守望者。
李元看著那一幕又一幕的回憶,不止一次的想著:若是沒有發生“大破碎”,那該多好。若是沒有發生“大碎破”,這個世界一定會更加的欣欣向榮。
在第三百零一年的時候,李元終於在二品巔峰又往前邁進了一大步。
他祭拜了星空。
從今往後,隻要星空在,他那隸屬於天的力量就不會更換,而便是山河易主也不會對他有分毫影響。
在第三百十一三年的時候,殺劫陡然生起。
人間經過修生養息,已經孕育了極多高手。
這些高手中終於產生了懷有異心者。
他們拜地母元君,又默誦著想要改天換地的想法,以此試探。
他們占卜,但卻卜出了“大吉”的結果。
這些高手便蠢蠢欲動。
轉瞬三十年,大唐開始出現割據。
劍門,奇門的門主高高在上,端坐不動。
而其下子弟也一並開始卷入紛爭。
長留下山,欲要撫平這動蕩,隻卻不知那是天意。
又十年,那動蕩的溫床終於釀出了“不尊聖旨,山河祭祀,土壤分割”的災禍。
心懷異心的強者們密謀已久,他們花費大量時間完成了“家天下”的過程,那當地之道隻認這些強者,卻不認皇帝,故而“祭祀山河,分裂土壤”變得格外容易。
新上位的唐皇才過了幾個月安穩日子,就發現天下九道,居然有三道之地都已不在掌控,年輕的天子急躁地要鏟平這些勢力,又一道道聖旨快馬加鞭地送去,說要更換那些道的最高官員,這一下直接捅了馬蜂窩。
三道起義,言天子身側有奸佞,他們要清君側,要匡扶大唐。
天下兵荒馬亂。
光明教出手。
然而,隨著教皇戰死,光明教才發現那三道叛軍的恐怖。
但發現的時候為時已晚,叛軍合兵,一路南下,要奪雲都。
天下兵荒馬亂,生靈塗炭。
高手如雞,幾乎每時每刻都在隕落。
而不知是否是得了高人指點,少年天子居然領著人往墨坊而去,醞釀好了情緒,想要請高人出山。
隻不過,在天子來到墨坊時,卻發現那數百年裡一直神秘莫測的墨坊空無一人。
少年天子愕然之餘,勃然大怒,不顧眾人勸阻一把火燒了墨坊,卻又旋即在軍隊的簇擁下,冒著大雪戰戰兢兢地往東而去。
在途徑黃鶴樓之際,少年天子想到此處與墨坊有關,便又令人將這座承載了數百年大唐盛世的高樓焚之一炬。
次年春。
桃花百裡,桃花深處有一座莊園,阡陌交通,雞犬相聞。
唯一的入口乃是一條山中的溪流。
想要進來,隻有乘舟而入。
而莊園裡,正有個少年郎披散頭發,著寬鬆玄袍坐在新生了嫩草芽兒的黃土邊垂釣。
這少年郎看著是少年郎,可眸子卻略顯呆滯,其間流淌著歲月的滄桑。
他隻是安靜地垂釣,看著水波蕩漾,看著那倒映的天穹和浮雲。
在他身後,忽地傳來小孩子的奔跑聲,嬉笑聲。
這些孩子由三部分組成。
一部分是因戰亂而流離失所的孤兒。
被遺棄時,他們還隻有一兩歲大,甚至有的還在繈褓之中。
薛凝心懷善念,將他們帶入桃花源,李元未曾阻止。
一部分是李元一些故人的子嗣,趙宮主也尋到了心愛之人,鐵門主也愛上了某個娘子,就連那一直隨來的方劍龍也重新心動,尋到了心上人,重組了家庭。
這些故人形成的“新婚夫婦”,自是生養了一些孩子。
還有一份則是李平安,真炎煌的子嗣所生的後代。
最初,李元隻是將自己的妻子妻女複活,但這些年他也慢慢將當初送入神墓的李平安的兒女,以及真炎煌的兒子真炎燼等人放了出來。
這些後裔雖也不弱,但卻還是普通人範疇,他們外出曆練,認識了外麵女子,在帶著見過了大家長後便進入了這個家庭。
如今,這桃花源深處的村落裡,也已有了近百戶,大數百人。
“老祖宗,老祖宗。”
有俏皮的小女孩跑到李元身邊,然後托著下巴,蹲在他身側,專心地看著他釣魚。
不一會兒,小女孩忽地一驚一乍地喊道:“老祖宗,魚兒上鉤啦,魚線都繃緊啦。”
但李元卻無動於衷,直到那魚線又鬆了下來,小女孩才唉聲歎氣,就好像是她自己在釣結果卻放跑了魚兒。
而這時候,遠處有美婦匆忙跑來,一邊喊著“老祖宗”,一邊要拉小女孩離開。
淡淡的聲音傳來。
“無妨。”
那美婦才鬆開小女孩的手,道了聲:“乖點。”
然後才走開。
她知道老祖宗喜歡孩子,但她看到自家孩子在老祖宗身側大呼小叫卻又不得不管。
臨走時,她側頭悄悄又看了眼老祖宗。
明明看起來隻是個俊俏的少年郎,但卻是真正高坐天外的聖人。
老祖宗,就是聖人。
桃花源,就是天外。
這是她丈夫對她說了無數次的話。
小女孩繼續蹲在李元身側,製造著熱鬨,不一會兒又有孩子跑了過來。
這些孩子看著李元垂釣的魚兒上了鉤,吃了餌,又跑掉。
孩子們忽地歎氣,又忽地興奮,但在幾次後看的多了,便習以為常了,還有頑童往湖裡扔著石塊兒。
他們不明白李元既然不要魚,為什麼還要釣魚。
李元隻是安靜地看著那湖麵。
湖麵寧靜,映照著蔚藍的天穹,但若有魚兒上鉤,那掙紮就會泛起漣漪,使得天空碎去,使得浮雲碎去,使得萬物都在碎去
但很快,湖麵卻又會回複平靜,一如過往。
而這便是此刻的世界。
李元若將濺起漣漪的魚兒給取掉,那漣漪就會很快平靜。
可是,他就是不取,就是任由那魚兒將湖麵倒映的天空一次又一次地攪的七零八碎。
他腦海裡始終反複著之前閻姐的那些話。
‘天若傾覆,眾生無一得存,你為什麼要擋?
坐到你的天外去吧!看著,什麼都彆做!’
所以,他就安靜地看著魚兒上鉤,看著魚兒攪碎天地,卻什麼都不做。
地府。
【地書】修行有成的姬護忽然起身,他看了一眼已有諸多判官鎮守的孽鏡殿,走向了最後的閻羅殿。
他要求見地母元君。
須臾,他感到那門後已經多了一位存在。
他未開口,地母元君已問:“你真決定了?”
姬護本還想了諸多解釋之詞,可一刹那他就好似已被洞悉了所有想法,所以他也未曾再多說,隻是肅然地道了句:“請地母成全。”
“明明不是成全.”地母元君道了句,良久後,又道,“既然決定了,那就去吧,黃湯隻會蒙伱一世記憶,待到歸來,便會恢複。
而如今在我長期修複之下,在你進入輪回道前,一身力量就都會被洗去,複歸天地。
但【地書】特殊,會在你靈魂裡種下一些種子,使得你今後必然還是不凡。
這些,你可都知道了?”
“弟子願赴人間,曆經災劫,世世輪回,以身養天。”姬護道。
“去吧。”
地母元君道了句。
姬護起身,大踏步往輪回台而去,然後在龍夢兒欽佩的眼神裡,毅然而然地飲下黃湯,繼而垂首,跟在鬼魂後,重入輪回。
北地。
極北之處。
有男子一身白金長袍,卻霍然起身。
“教宗何去?”有人匆忙前來。
這卻是幽帳這一代的幽王。
而這男子則是光明教於此傳教的教宗——唐葬。
唐葬道:“往赴中土。”
幽王道:“中土此時乃是絞肉機,教宗雖然強大,可如今卻不是南下的時候。”
唐葬粲然一笑,道:“葬自隨唐皇封禪北極,已過六百餘年,今日方才窺得幾分天意。”
“天意?”幽王錯愕。
唐葬卻已踏步去遠,他雙手合十,遙想當年那光明皇帝,輕輕禮敬,旋即霍然抬首,道了句,“葬,願為天地再修百世。”
光明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