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三刻,月色如水。
縣衙後院的空地上,楚辭空點燃了幾盞油燈,圍繞著那台秧馬細細查看。
秧馬通體木質,底部安裝著若乾鐵齒,用於翻耕稻田。尋常農戶稻田耕作時必不可少,實在是再平凡不過的農耕工具。
楚辭空屏息凝神,手指輕輕撫過秧馬底部那些不自然的痕跡。他能感受到木材表麵的細微凹陷與突起,那些痕跡遠比普通使用造成的磨損更為規律、更為刻意。
“這底部……有問題。”
他蹲下身,將油燈移近,燈光照亮了秧馬底板的一個隱蔽角落。
木質底板被巧妙地加固,還暗藏了一個金屬套索裝置,若非仔細檢查根本無法發現。
這裝置連接到秧馬的操作杆上,稍一拉動,底部的套索就會收緊。
“好一個天衣無縫的謀殺裝置!”
楚辭空心中一震,瞬間洞悉了凶手的手段。他站起身,閉上眼,在腦海中還原了整個作案過程。
凶手先是趁張知歸驗田時,以某種借口將他引到泥漿池邊,隨後突然襲擊,勒住他的喉嚨,令其失去抵抗能力。然後將其拖入泥漿池,用這台經過改裝的秧馬,借助秧馬在泥漿中移動的力量,令張知歸徹底溺斃。
最後,在屍體背上刻下那八個刺目的血字:“春貸一鬥,秋奪三釜”。
“用意之歹毒,手段之狡猾,實在令人發指。”
楚辭空睜開眼,臉上浮現一絲冷意。這已不是一起單純的報複殺人案,而是有預謀的連環命案。
刻在張知歸背上的八個字,正是民間對青苗法最尖銳的諷刺——春天借一鬥糧種,秋天卻要還三十倍。
“現在我還缺少最關鍵的一環。”
仿佛是為回應楚辭空的疑問,遠處傳來匆忙的腳步聲。
“捕頭大人!”
孫誠氣喘籲籲地跑來,手裡還握著一張紙條。
“有結果了?”
“回大人,屬下已查訪了縣內幾家鐵匠鋪。隻有張記鐵匠鋪在幾天前承接過一筆加固秧馬底板的活計。”
楚辭空眼睛一亮:“是誰委托的活計?”
“正是吳老河!”孫誠壓低聲音,“據鐵匠說,吳老河當時謊稱是為了防止農具在田裡受損才要加固。鐵匠並未多想,按圖紙打造了這套裝置。”
楚辭空接過紙條,鐵匠大致勾勒了當時打造的圖樣。
“這圖樣與秧馬底部的改裝完全吻合!”
楚辭空將紙條在油燈上細細查看,圖紙上清晰地畫著一個可收緊的套索結構,恰與秧馬底部的裝置一致。
“吳老河,果然與此案脫不了乾係。”
楚辭空立起身來,繃緊的眉宇間閃過一絲寒光。
他回想起吳老河家中那件與李氏指甲中麻絲相似的褐色麻布衣,再聯想到陳長庚與張知歸的死亡方式,一個被勒死,一個被溺死,手法狠辣而精準。
“吳老河是個衰老的農夫,就算有滿腔怨恨,恐怕也難以獨自完成這些精密的謀殺。他一定有幫手。”
深夜的風吹動了院中的樹影,在地上投下斑駁的暗紋,宛如一張無形的巨網,正在緩緩收緊。
楚辭空深吸一口氣,輕聲道:“天亮後,我要向錢縣令彙報此事,並請求拘捕吳老河一家。”
孫誠低聲應下,卻又欲言又止。
“還有什麼發現?”
“有。屬下查訪吳家鄰居時,有人提到吳家老二吳劫前些日子回來過。此人常年在渭河上拉纖,身強力壯,性情暴烈,在村裡頗有些名聲。”
楚辭空眼睛微眯,思緒迅速轉動。他回想起李氏案發當晚,當時李氏似乎是在逃離什麼人,而原主記憶中的"幾個黑影",很可能就是吳老河和他兒子吳劫。
"李氏可能是偶然撞見了陳長庚被害的場景,所以被滅口。而我,不幸成了替罪羊。"
“吳氏父子合謀作案,越發符合邏輯了。”
這般浩大的殺戮行動,若隻靠吳老河一人,確實難以完成。但若加上他那身強力壯的兒子,行凶、滅口、製造假象一氣嗬成,便不是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