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教頭神色未動,眼底卻暗了幾分。
娃兒不懂事也就罷了,大人竟也這般糊塗。
這院中光景,柴門破瓦,一眼便瞧出捉襟見肘。
眼下這等機緣,白白拱手,豈不是抱著金山啃糠咽菜。
怒其不爭,哀其自誤。
岑夫子在旁,見氣氛微僵,連忙咳了一聲,上前打圓場。
笑語盈盈,說些“千載一時”、“祖墳冒煙”之類的吉話。
可薑義仍是搖頭,辭得客氣,隻說孩子年紀小,娘親身子虛,實在離不得。
林教頭也不是個上趕著求人情的,見這等油鹽不進,隻淡了臉色,抱拳便作彆。
衣袖一振,便要抽身。
恰在此時,屋裡頭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隻見薑家小兒薑亮,一手端著隻粗瓷碗兒,碗中嫋著縷縷熱氣。
腳步輕輕,神情鄭重,先遞給爹爹,又小心送到哥哥手裡。
林教頭原也無甚在意,眼角一瞥,目光卻在那孩子身上定住了。
筋骨勻淨,氣色通紅。
雖不比薑明那般壯實,卻勝在年紀更幼,骨節未合,正是打熬身子的好時候。
稍加點撥,將來未必不能出得縣衙,去州府闖出一片名堂。
他眼神一轉,原本淡去的臉色,竟又多了幾分耐心。
當下蹲身下來,壓低了聲音,和煦問道:
“小哥兒,想不想跟叔叔去縣城學本事、練拳腳?”
薑亮聞言,隻先抬頭看了看爹。
薑義沒說話,隻垂著眼,神情淡淡地瞧著他,既不攔,也不催促。
小兒想了想,低聲問了一句:
“去了縣城,還要念書不?”
薑義聽了這句,也不由苦笑,搖頭不語。
心道這小子,嘴上不提,那堆書本紙墨,心裡頭倒是怕得緊。
林教頭一聽這話,眉頭微挑,知是有戲,便笑著順水推舟:
“書自然還是要念的,不過輕鬆得很。三日練拳,一日念書,再歇上一日。”
說著眼一眯,像是故意引誘:
“歇那一日,有司裡的貼補,可以去城裡耍,街口擺攤的糖人、糖葫蘆,愛吃幾個吃幾個。”
堂堂縣尉司,可不是哪家鄉下武館,那是官裡衙門,鐵打的營生。
一旦入了門,吃穿用度不愁,拳腳有人帶,紙墨有人教。
月月還有些零碎貼補,夠小娃兒買零嘴打牙祭的。
薑亮聽得眼睛亮了。
手裡還捧著那碗熱水,仰著頭巴巴望向爹爹,眼神裡一汪水意。
薑義瞧著小兒子那一臉期冀,一時也有些踟躕。
這孩子打小最怕認字抄書,一沾紙墨便打瞌睡。
真要讀書,隻怕不是那塊料。
依了他性子,習武倒是一條出路。
況且這般好機會,放在外頭,多少人家打斷骨頭都求不來。
隻是眼下年紀還小,牙都沒換齊,真去了縣裡,挨得住那等折騰?
林教頭衙裡打滾多年,薑義那點心思,自然一眼便瞧得透。
“這小子底子不差,是棵好苗子,不過年紀到底還嫩了點。”
神色不動,語聲卻略帶幾分篤定:
“按司裡規矩,也得再等上一兩年,等骨架定穩了,再入正科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