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送到岑夫子手上,正是學館散學的時辰。
一群小書童吵吵嚷嚷往外跑,岑夫子卻背著手,笑意堆在臉上。
腳下生風,順著村路,徑直往薑家去了。
薑義夫婦接了信,展閱在斜陽下,隻看得眉頭舒展,連連點頭。
嘴裡自是少不了一番言謝,稱那林教頭教得好,岑夫子薦得巧,儘是些知禮識體的好話。
岑夫子坐在堂中,撚著胡須,臉上笑意不斷。
隻是閒話沒說幾句,話頭一轉,忽地落到了薑家那位大兒身上。
岑夫子的笑容,便像潮水退了幾分,隻剩餘波未平。
自那門樁功在村中傳開,塾館裡習武的小子越發多了起來。
薑明本就有些底子,如今又多學了門正經拳法,自然成了塾館裡的焦點。
每日展露拳腳不說,還拉了村裡一幫男娃,自起山頭,自封幫主,名曰“古今幫”。
還分了堂口、設了護法,講起江湖規矩來,眉飛色舞,煞有介事。
塾館自此雞飛狗跳,不得安寧。
岑夫子說到這兒,歎了口氣,手裡茶盞輕輕一放,發出聲脆響。
薑義聽著,心頭倒先浮起幾分忍不住的笑意。
想他自己,若在那年紀得了這等身手,恐怕也比薑明好不到哪兒去,幫主不敢當,護法總是要做的。
可夫子在前,當爹的總不能同流合汙。
隻得收斂了神色,板起臉來應了句:
“夫子教誨得是,回頭就訓那小子一頓,叫他收一收。”
說完,起身出了院門,去雞圈裡逮了隻肥碩的老母雞,羽毛光亮,啼聲洪亮。
提回來綁了雙腳,雙手遞與夫子,口中隻道:
“多勞夫子引薦,又勞煩今兒走這一趟,家中也無旁物,權作一番心意。”
岑夫子連連擺手,卻也未曾推得太緊,笑著收下。
直到把夫子送出門,院裡隻剩夫妻二人,薑義才鬆了口氣。
待到薑明一回家,屁股還沒坐熱,先挨了一頓訓。
“習武原也無妨,嬉鬨且罷,但不可亂了學堂規矩。”
薑義坐在堂屋正中,神色不動,語聲卻低沉如鼓:
“欺人更斷不可行,若是仗著幾分拳腳便目中無人,那便不是練武,是養禍根。”
這一番說得不輕不重,倒比火氣來得更叫人心虛。
薑明在外頭是個鬨騰鬼,在家中卻素來怕老爹。
此時隻低著頭,兩隻手藏在袖子裡攪來攪去,嘴裡含混應了兩聲。
薑義瞧著他這副模樣,心裡頭那點氣倒也去了七七八八。
“行了,罰也罰過,訓也訓完。”
頓了頓,忽地話鋒一轉,脫下外袍,袖子一挽,走到了院中。
“那門拳法既然學得了,來,演一趟我瞧瞧。”
薑明一聽,眼珠子咕嚕嚕轉了兩圈。
“咳咳,爹爹有所不知……我這拳法,可不是尋常路數。”
隻見他輕咳一聲,站起身來,抬手理了理衣襟,嘴裡卻正經八百道:
“這是‘古今幫’的鎮幫絕學,非堂主以上,不得私授。孩兒雖是幫主,也得守規矩不是?”
薑義聽著,先是一愣,旋即眼角抽了抽,目光一沉,手下意識往腰間一摸。
隻可惜,今兒腰帶軟趴趴的。
於是轉身,步伐平穩,徑直往灶房尋那火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