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風後的人影頓了頓,終究邁著碎步轉出。
林川抬眼望去。
隻見女子鵝蛋臉,丹鳳眼,眉間一點朱砂痣,襯得肌膚勝雪。
偏偏唇角緊抿,眼底凝著霜。
她顯然知道父親在打什麼算盤,此刻每一步都在賭著氣。
“見過總旗。”
秦硯秋福了福身,聲音清冽如冰泉。
她抬手斟完酒,將酒壺“咚”的一聲放在桌上。
秦知縣笑出滿臉褶子:“小女脾氣倔,總旗莫見怪。”
“父親。”秦硯秋忽然開口,“女兒身體不適,想先行退下。”
“放肆!”秦知縣佯裝怒目,卻在袖中輕輕拍了拍她手背,“總旗是貴客,你怎可無禮?”
林川放下酒杯,朗聲道:“縣尊莫要苛責小姐。林某粗人一個,怕是嚇著小姐了。”
秦硯秋抬眼望他,丹鳳眼裡閃過一絲詫異。
秦知縣卻哈哈笑道:“總旗誤會了!硯秋自小讀《女戒》,最懂規矩。哦,對了,總旗讀過書?可知這’硯秋’二字是何來曆?”
“硯秋……”林川沉吟片刻,“‘硯’者,文房重器,取’筆落驚風雨’之意;‘秋’者,秋水深湛,暗合‘一片冰心在玉壺’。縣尊為小姐取名,當是望她才德兼備,如硯台般經磨耐用,如秋水般明淨通透。”
話音落下,秦硯秋攥著裙角的手指驟然收緊。
望向他的目光也多了些詫異。
秦知縣捋著山羊胡點頭,卻沒看見女兒眼底翻湧的思緒:
自她及笄以來,人人都誇“硯秋”二字雅致。
卻從未有人像眼前這人般,說中她藏在墨香裡的倔強與不甘。
“總旗好學問。”
秦硯秋忽然福身,語氣裡少了幾分冷硬,“方才是小女子失禮,還望總旗海涵。”
林川起身回禮:“無妨。”
秦硯秋退下後,屏風上的墨竹在燭影裡晃成一片模糊的綠。
秦知縣輕輕湊近林川:
“總旗覺得小女如何?雖不算國色天香,卻也……”
“縣尊厚愛,實在折煞了林某。”
林川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半寸,
“隻是先父早逝,這門親事是臨終所托,林某也不敢有負。”
“可惜了!”
縣太爺搖頭歎息,忽然話鋒一轉,
“不過總旗投軍首日便連升三級,陳將軍對你這般器重,日後何止是百夫長?怕是要穿緋色甲胄,做那鎮守一方的大將!”
原來如此。
林川心中恍然大悟。
他與秦知縣同為七品,若是尋常府軍總旗,手中並無實權,秦知縣自然也不會高看一眼。
可邊軍總旗就不一樣了。
尤其是鐵林堡剛升格成戍衛所,名下節製至少五座屯堡,並且可隨意征調屯糧。
雖然現在名下的那些屯堡還沒有成型,可畢竟實權在手。
秦知縣自然是要巴結一番。
而且,這秦知縣看似提聯姻,實則是在探他與陳將軍的關係關係深淺。
這老狐狸,可真會算計……
林川故作懵懂:
“縣尊謬讚……對了,縣尊今日相邀,不知有何吩咐?”
秦知縣拈著山羊胡笑了。
“實不相瞞……”
他放下酒杯,“張員外家的礦洞之事,總旗可曾聽說?”
林川挑眉:“縣尊是為這礦洞……”
“正是!”秦知縣拍了拍林川的手背,“這張員外嘛,到底是本縣治下良民,聽說陳將軍要封礦,斷了他的生計。總旗與將軍親近,能否……”
“原來縣尊是為這個。”
林川往後一靠,“不瞞縣尊,將軍確實有令收了那礦。”
秦知縣的笑容僵在臉上。
胡大勇啃著肘子的動作停住,目光在兩人之間打轉。
“這……總旗能否通融?”
秦知縣的聲音低下來,“張員外願拿出三成礦稅,就當是送給總旗的見麵禮……”
“縣尊!”林川突然提高聲音,“林某雖是粗人,卻知軍法如山。將軍對我有提拔之恩,若收了這錢,與背叛何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