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他說,“明天正好沒事。”
李映橋衝他嘿嘿一笑,“喵,還是那句話,見著你真很高興。”
鴉雀無聲,直到電梯門緩緩關上,隻聽俞津楊聲不著調,又回了句:“你少哄我了。”
再沒搭理她。直到兩人走到停車場,李映橋解開車鎖準備上車,回頭和他說明天見的時候,俞津楊仍是站在原地沒動,也沒回說明天見。
其實李映橋也高了不少,她從小就漂亮出挑,初中的時候很瘦,看著有點營養不良,但因為她的脊背永遠挺得筆直,即使套件灰撲撲的校服也在人群中很紮眼,唐湘和他說過很多次,小時候接他們放學,李映橋永遠最好找。
如今她早也不梳那種緊繃勒頭皮的大光明馬尾,頭發很隨性地披散在頸間,唯有額前的碎卷胎毛還透著些少時的俏皮,尤其笑起來,和小時候其實沒什麼兩樣。隻是從前她整個人硬得像根旗杆子,眼神帶著股不服輸的銳氣,如今她飽滿而舒展,也柔和很多,像一片包含春情的樹葉,她身上有著嶄新的精致和成熟,也有兒時不服輸的少年銳氣。
李映橋扶著車門,見他沒回應,拿手在他麵前晃了晃,“嗨~俞喵喵,說再見。”
“李映橋,”他叫住她,聲音不算高,但停車場空曠,像石子擲入深水湖麵發出的悶響,俞津楊雙手鬆鬆地揣在褲兜裡,站在原地看著她,“在外麵沒碰上什麼事吧?”
“放一百二十顆心,一點事沒有。”她關門上車,降下車窗和他揮手道彆:“明天見。”
俞津楊人仰著坐在駕駛座裡半天沒啟動,拿著手機劃拉著微信來回翻了下,又泄氣地扔進扶手箱裡。
他剛剛應該問的,其實問一句你這幾年過得怎麼樣也不會怎麼樣。
儘管她給出的答案一定會是我很好,非常好,特彆好。
其實,考上大學那年,他倆是同一天的車離開豐潭。他是十二點十五分的火車去上海,而她則是十二點整的班次去北京。他倆在人聲鼎沸的火車站,看了彼此很久。
俞津楊身邊很熱鬨,除了太奶奶和爺爺沒來之外,家裡能喘氣的幾乎全來了,就連他高中時養的拉布拉多都屁顛屁顛跟過來要給他送行,俞津楊抱著它親了又親,哄了好久才給它哄回車上去。
不知道為什麼,李姝莉那天沒有來送她,唐湘和俞人傑也沒有發現人群中的李映橋,他們光顧著急赤白臉地和姥姥吵架。
因為姥姥偷偷往他的褲兜裡塞了一個紅包,被眼尖的唐湘女士掃見,立馬就給沒收了,還劈頭蓋臉地說了姥姥一通——
“津楊都這麼大了,您彆再動不動給他塞紅包,這孩子就是被你們給寵壞的。再說,我們都提前給了他半年的生活費,您彆再背地裡瞞著我們給他錢了,再讓我抓著一次,他生活費就減半……”
姥姥重新把紅包從他媽手裡奪回來,明明平時看著那麼弱不禁風一老太太,那一刻力量卻出奇的大,他都推不開,乾枯的手掌牢牢禁錮住他的手腕,怎麼都要把這個紅包塞進他的口袋裡,邊塞嘴裡還喋喋不休地保證道:“最後一次了,最後一次,以後保準不給了。他從小到大就沒離開過這裡,好不容易考上大學,一個人在外麵有點錢才能傍身……”
“您每次都說最後一次。”
“好了好了,這事兒我說了算,媽,咱聽湘湘的,咱疼孩子不是這麼疼的。”俞人傑也就這時候不痛不癢地插句嘴。
俞津楊就這麼聽著姥姥和他媽各執一詞地爭辯著,不遠處大姑和小姑腳步匆匆地從進站口跑過來,塞了兩盒玉米餅讓他帶車上吃,還有一大袋零食,小姑不會說話,給他打手語,讓他一路上好好照顧自己,俞津楊還沒來得及道謝,大姑一上來也急赤白臉地又給他褲兜裡塞一紅包,他哭笑不得,於是他媽又劈頭蓋臉說大姑,同一番話連詞都不帶換的。
那時,他也馬上要檢票,就在這樣鬨哄哄的氣氛中,他靜靜地看著對麵站台上的李映橋一個人拖著行李箱毅然踏上那趟北上求學的列車。
在沒有人注意的角落裡,他們隔著人山人海的站台,彼此最後對望一眼,那時候豐潭還沒通高鐵,李映橋坐在綠皮車廂內衝他笑了下,眼神挺堅毅,卻莫名令人發酸。
他其實知道她想說什麼,不是再見,不是道彆。
那時她一定說的是——
俞喵喵,我要去改變世界咯,你彆太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