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於永宏年間的鏡花王朝人算是幸福的:時值外族臣服,年年納貢。無外患,賦稅徭役自然也輕了些,家家戶戶年年有餘糧,國泰民安,一派盛世景象。
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這般美好終究是少數人的,古時如此,今亦由是,去路不知。
農閒時節,白村人最愛晚飯過後,聚村口大紅豆樹下談天說地。
風兒亦來湊熱鬨,送來幾聲犬吠貓嚎,幾片紅豆樹葉落下惹得孩童拿起木劍似的枯枝,耍一招攆狗劍法。
老婆婆、中年婦女們圍了一圈。神秘兮兮地交頭接耳,偶爾因彼此耳語驚呼幾聲,齊齊對紅豆樹下某個棒老二比手畫腳,說開了閒話。
即便是村裡最凶的狗也不敢過路,瞥見紅豆樹下幾條花綠,遠遠夾起尾巴繞道。
白老嗓吧嗒口葉子煙,順著煙霧吐出:“我去鄉曲城,聽說宮頭大人物要村頭龍鱗果。”
紅豆樹下,隻剩葉與風的合奏曲。
興許是白老嗓聲氣大,聽得清晰。
有胡子拉碴的精壯漢子憨笑道:“就是喲,喝了龍鱗果泡勒酒,老子一到晚上啊。嘿嘿,有勁完了,婆娘才叫巴人,紅苕稀飯還混些臘肉。”
漢子們響起粗獷笑聲,炸開人群。
“那些大人物,堂客多,不喝龍鱗酒,再大的人也成小人物。”
有人問道:“鴨兒,我喝了囊個不管用。”
悄聲卻激起千層浪。
“哈哈哈哈哈。”
“這怕是要請陳半仙去看。”
“曉~嘛,你逗是不喜歡妹兒,來跟我們男娃兒耍~嘛。”
龍鱗酒壯陽實為謠言,卻攻不破,信者疲軟,不信人老力衰,有許多事也是如此。
煙霧繚繞,看不清白老嗓神情,緩緩說道:“大人物是宮中妃子,當皇帝的稀奇她,吃新鮮龍鱗果也應噠。”
一孩童雀躍道:“就是,就是,龍鱗果好吃,妃子也要。”
於是孩童們吵鬨著要吃龍鱗果,大人不堪其擾,打發走些回家。
說起女人,村中青壯鬨騰,大體上討論妃子有多美。
“莫比姚寡婦兒還乖。”
“囊個可能,姚姐姐最乖。”
一鼠眼瘦漢笑道:“你們勒些細娃兒見過莫子世麵,大不過馬騾,爽不過雞婆,依老子看不如……”
紅豆樹下突然竄出條大青蟒,叉腰吼道:“韋大寶,漲多了邁?快兮滾過來。”
鼠眼瘦漢貓步挪去,大青蟒揪住尖耳擰成個麻花拖走。
漢子們又快活大笑,“韋大寶,回去有你爽的。”
……
“哎呀,莫說了,彆個殺割得很。”
鼠眼痩漢神戳戳的,笑得安逸麻了,說道:“囊個了嘛,一個二個的是巴心不得哦,眼氣慘咯。”
圍了一圈的情報員蛐動,圈後麵的指手,圈前麵的轉頭。
“青平才慘喲,嫁給個報應,地又下不得,還出去偷人。”
“我是韋大寶也要出去嘛,那麼大一坨,晚兮一哈兒壓死大寶勒個瘦猴精。”
“噓,小點聲,莫遭聽到了,她惡得很。”
大青蟒沒脖子,擰過腰,鼠眼瘦漢在地上畫了個圓。
“張花,我屋頭男人老實得很,曉得是哪個屋頭人,前天晚上去姚寡婦門口,遭打回來。”
“李秀英兒。”
大青蟒拽近鼠眼瘦漢,抓住雞爪在屁股上捏了一把,看得有些光杆兒流口水。
“我不像有的人,屁眼兒小,幺兒都生不出來。”
生的四個全是女兒,李秀英氣得要拚命,大青蟒一擰鼠眼瘦漢尖耳,嗩呐叫傳得老遠,婦人們閉上嘴,像在出席祖祖的葬禮。
大青蟒全勝而返,粗腰擰得彆有韻味,朝些寡條漢拋了個媚眼。
天,漸漸暗了。
走了大半人,紅豆樹下老頭喝酒,半大少年打鬨,老光杆兒玩泥巴。
有人想到問題關鍵。
“新鮮龍鱗果?上頭那個發莫子羊癲瘋。”
須知龍鱗果成熟於春天,摘下來明天就會打蔫變味。皇宮到白村有多遠?騎最快的馬,也要半月,還不計休息時間。
“草尼瑪,不讓老子們活了,走水路得行,但青龍江鬨妖怪,山上的肥和尚也奈不何。”
白老嗓長歎口氣,綿長煙圈又遮了臉,磕滅煙,殘存火星子明明滅滅,似有話要說,卻被風吹散了。
夜深。
紅豆樹下躺著個老頭,白發白須,有幾分像仙人,卻醉得迷迷糊糊,老酒鬼無疑。
夢囈道:“人情勢利古猶今,誰識英雄是白身?”
正芒種時節,蘭陵知縣不辭翻山之苦,蒞臨白村。村中男女老少齊出,主村道不甚寬闊,擠滿了村民,密密麻麻,誠惶誠恐。
知縣滿意地掃了眼治下百姓,收了收官肚,昂頭散了散官威,字正腔圓道。
“皇上念爾等不易,早已謀好聖計,爾等照辦即可,若有期誤,梟首示眾。”
村民不敢多言,雖聽不懂官話,但明白貨沒送到壞事要來,心中叫苦,幾個膽大的應了幾聲是。
數日間知縣於此吃遍山珍,看厭粗俗村婦,終於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