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嚴府管家見此情形,輕咳兩聲後,旋即上前,一臉歉意地說道:“諸位,實不相瞞,我家老爺正期盼著與胡閣老早日見麵呢!”
那些官員聽聞此話,這才不情不願地作罷,胡宗憲見此情形,向管家略微頷首,隨後便跟隨其腳步,從正門進入了嚴府。
進入嚴府以後,首先需要經過一條長長的走廊,路上鋪滿了整齊的石磚,道路兩側種著翠竹,翠綠欲流的顏色,令人頓覺心曠神怡。
一路上,胡宗憲都沒有和管家有任何的交流,管家在將胡宗憲帶到目的地後,便轉身離開。
隨後,隻見嚴嵩在嚴世蕃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從房間裡出來。
胡宗憲見此情形,連忙俯下身體,畢恭畢敬地向嚴嵩行禮道:“學生胡宗憲,見過老師!”
嚴嵩聞言,臉上滿是笑意,向胡宗憲招了招枯瘦的手,緊跟著開口道:“汝貞,你來了,來,讓老師好好看看你!”
胡宗憲聽聞嚴嵩此話,旋即來到嚴嵩的麵前,在這之後,隻見嚴嵩將枯瘦的手,放到胡宗憲的頭上,輕輕撫摸著,像是在回憶什麼。
隨後,隻見嚴嵩回過神來,直視著胡宗憲的眼睛,出言感慨道:“汝貞啊,這麼多年真是苦了你了,我這個當老師的,到頭來,也沒有幫上什麼忙!”
胡宗憲聞言,臉上適時浮現出謙卑之色,出言回應道:“哪裡,老師說笑了,當初要不是您舉薦學生去浙江任職,學生也不會有今天!”
“您老的知遇之恩,學生會一輩子銘記於心的!”
胡宗憲在說到這裡的時候,停頓了片刻,又緊跟著繼續道。
“況且,當初前線糧餉不足的時候,不也是老師您在背後竭力斡旋,全力支持學生嗎?”
嚴嵩聽聞胡宗憲此話,臉上不由得流露出悵然之色,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
隨後,隻見嚴嵩回過神來,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並一臉歉意地看向胡宗憲,緩緩道:“汝貞,你瞧,這人一老,就容易胡言亂語,今天把你請到府上來,是為你慶賀的,怎麼扯到這些令人不快的話題上了!”
胡宗憲聞言,臉上閃過一絲惶恐之色,低下頭,恭敬道:“依學生看,老師的身體還硬朗的很呐!”
嚴嵩似乎對胡宗憲的這句話頗為受用,隻見其臉上滿是笑意,撫了撫胡須,將目光從胡宗憲的身上收回,緊跟著吩咐道。
“行了,彆在外麵站著了,走,進去吧,咱們今天一醉方休!”
在這之後,胡宗憲便跟隨著嚴嵩的步伐,進入了房間。
房間內的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珍饈美味,甚至於還有許多難得一見的野味。
在桌旁,還立有幾名亭亭玉立的侍女,負責為眾人夾菜,斟酒。
隨後,胡宗憲、嚴嵩、嚴世蕃三人同坐一桌,待他們落座以後,隻見一旁的侍女上前,為他們斟滿酒杯。
“來,汝貞,老師敬你一杯,慶賀你正式入閣!”
話音落下,隻見嚴嵩顫巍巍地從座椅上起身,端起酒杯,頗為鄭重地向胡宗憲說道。
“老師……”
胡宗憲聞言,連忙從座椅上起身,異常恭敬地端起酒杯,與嚴嵩手中的酒杯碰了一下,而胡宗憲的酒杯,自然是要比嚴嵩的酒杯,低上一些。
伴隨著一聲清脆的響聲,隻見嚴嵩仰起頭,將杯中的酒水一飲而儘。
胡宗憲見此情形,也將杯中的酒水飲儘。
待一杯酒飲儘後,一旁的侍女剛要上前為嚴嵩斟酒,卻被一旁的嚴世蕃用眼神製止了。
嚴嵩見此情形,臉上不由得閃過一絲不悅之色,出言斥責道:“今天難得遇上這麼好的日子,我要多喝幾杯!”
嚴世蕃聞言,當即將頭低下,小心翼翼地出言勸慰道:“可是父親,您的身體……”
嚴世蕃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嚴嵩冷冷打斷了:“你爹不是還生龍活虎的嗎,幾杯酒算得了什麼?”
一旁的胡宗憲見此情形,也站了出來,出言勸慰道:“老師,小閣老說得沒錯,您確實應該多注意身體!”
不過今天的嚴嵩,似乎興致很高,縱使嚴世蕃和胡宗憲屢次苦勸,都沒能改變他的決心。
隨後,眾人便開始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來,後來嚴嵩因為不勝酒力,率先倒下,到最後,已經演變成了胡宗憲和嚴世蕃兩人互相灌酒。
眼見嚴世蕃已經醉的不省人事,胡宗憲在吩咐侍女,將其帶下去休息後,便親自攙扶著嚴嵩,在侍女的指引之下,向著嚴嵩的房間緩緩走去。
……
在將嚴嵩送到房間以後,便向侍女要來一碗醒酒湯,將嚴嵩扶起,小心翼翼地用湯匙送服。
在這個過程中,嚴嵩逐漸清醒,隨後,隻見其從床上坐起,搖了搖頭,看向胡宗憲,如此感慨道。
“唉,汝貞,看來人不服老不行啊,想當年老師年輕的時候,那可是千杯不醉,就連當時的內閣首輔夏言都……”
嚴嵩在說到這裡的時候,仿佛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一樣,硬生生地止住了話頭,眼中滿是落寞。
胡宗憲知道,嚴嵩這是想起了以前的事,畢竟,嚴嵩正是扳倒了前任內閣首輔夏言,方才坐上了現如今的位置,而夏言對於嚴嵩來說,是亦師亦友的存在。
夏言和嚴嵩本是同鄉,可以說,嚴嵩能夠從國子監祭酒,一路做到內閣次輔的位置,背後少不了夏言的協助,可後來,雙方由於理念不同,逐漸走向決裂。
雙方從亦師亦友的存在,變成不折不扣的仇人,僅用了很短的時間,最終,嚴嵩踏著前任內閣首輔夏言的屍體,坐上了內閣首輔的寶座,而這一坐就是二十多年。
正當胡宗憲還在思考,應該采取何種方式,來安慰嚴嵩的時候,隻聽嚴嵩的聲音在他的耳旁響起。
“汝貞啊,這人一老,就容易想到以前的事,以往的那些事,就像是刻在腦子裡一樣,怎麼也忘不掉!”
“老師,您……”
胡宗憲聽聞嚴嵩此話,剛想出言安慰,卻被嚴嵩擺了擺手,出言打斷了。
“行了,聽老師說吧,當初老師還是國子監祭酒的時候,那時候的夏言已經身居高位,老師為了攀附他,於是就想方設法地以同鄉的名義,跟他拉近關係,後來……”
嚴嵩說了很久,從他和前任內閣首輔夏言的相識開始,到雙方逐漸決裂,再到嚴嵩扳倒夏言,坐上內閣首輔結束。
這中間發生的一切,嚴嵩沒有絲毫保留,儘數說給了胡宗憲。
在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說出來了以後,嚴嵩仿佛像是卸下了什麼重擔一般,臉上滿是輕鬆之色。
隨後,隻見嚴嵩將目光從胡宗憲的身上收回,自顧自地說道:“不過老師並不後悔,就算給老師再來一次的機會,老師還是會對夏言出手,他要是不死,那老師就得死了!”
由於說了太久,嚴嵩頓覺口乾舌燥,其剛想給自己倒上一杯熱茶之際,不遠處的胡宗憲,卻已經搶先一步,將熱茶遞到了嚴嵩的手中。
嚴嵩接過熱茶,輕啜一口後,看向胡宗憲,不緊不慢地開口道:“汝貞啊,你聽完以後,可有什麼感想?”
胡宗憲聞言,在思襯片刻後,旋即出言回應道:“老師,依學生來看,您和前任內閣首輔夏言都各有過錯!”
嚴嵩似乎早就預料到了胡宗憲會給出如此回答,隨後,隻見其直視著胡宗憲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汝貞,你要記住,要想在官場上活下來,首先得心硬,除了自己以外,誰都是可以犧牲的對象!”
“隻有活下來,才有以後!”
“官場險惡,一步踏空,便是滿盤皆輸,隻有時刻牢記這點,方才能夠防住那些明槍暗箭,你現在已經入閣,並且身兼吏部尚書這一職位,則更應該處處小心才是!”
“你知道嗎,這背地裡,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著你呢,你一定要多加留意,老師已經老了,教不了你多少東西了!”
“等到時候老師從內閣首輔的位置上退下來,就沒人可以護著你了,你這個吏部尚書,將會成為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
胡宗憲聽聞嚴嵩此話,也頗為動容,隨後,隻見其極為鄭重地跪伏於地,沉聲道。
“學生胡宗憲,多謝老師教誨!”
“嗯,起來吧!”
嚴嵩見此情形,臉上不由得閃過一絲欣慰之色。
他知道,胡宗憲已經聽進去了自己的話,並將其牢記於心。
但同時,嚴嵩的心中,也不由得閃過一絲憂慮。
他這是在為嚴世蕃而操心,在他看來,現在的嚴世蕃是小聰明第一人,大格局卻一點也無。
往後要是自己不在了,他又如何鬥得過那些人?(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