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緩緩掃過院中眾人,帶著無聲的壓迫。
一宮主位發話,無人敢不應承。水仙、宋常在及滿院宮人皆垂首應“是”。
眾人又在院中圍著那三幅屏風虛情假意地賞玩了小半個時辰,說了些言不由衷的奉承話,方才各自散去。
易妃下令,三幅屏風必須擺在各人宮室最顯眼處。
西配殿內,燭火通明。
水仙將那幅竹影屏風裡裡外外、仔仔細細查驗了數遍。畫是瘦竹幾竿,錦緞薄透,實心的木架,敲擊之下也並無夾層異響。
山茶被杖斃後,內務府新撥來的小宮女銀珠伺候在側。小丫頭剛滿十五,眉眼間尚存著未經世事的天真爛漫。
“銀珠,你覺得這屏風有什麼古怪嗎?”
水仙側首,低聲問她。
銀珠繞著屏風轉了幾圈,大眼睛撲閃著,最後肯定地搖頭:“回小主,奴婢瞧著就是個頂好看的屏風呀,這錦緞薄得都透光呢。”
她指著屏風一角,雙丫髻上的碧色十分清新,“您瞧這竹葉,畫得多綠多精神呀!”
水仙心中疑慮未消,但反複查驗確實未見端倪。指尖拂過冰涼堅硬的檀木邊框,一絲寒意沁入。
她絕不信易妃與宋常在會安什麼好心。
然易妃以主位之尊強令擺放,她若丟棄,便是明著違逆,授人以柄。
“銀珠,將這屏風搬到不起眼的地方去。”
權衡之下,隻得如此吩咐。
“是。”
銀珠應得恭謹,帶著幾分小心翼翼,與另一名宮女合力,將那幅描繪著竹影搖曳的屏風,抬到了內室靠牆的一張酸枝木長桌之後。
桌案上,一盆蘭草青翠欲滴,恰好擋在了屏風前方。燭台上燭火輕跳,被拉長的燭影,沉沉地覆蓋在屏風之上,憑添一股揮之不去的陰涼與詭譎之意。
燭淚無聲滾落,在鎏金燭台上悄然堆積......
......
翌日,辰時剛過,昭衡帝的禦攆停在了長信宮門前。
以易妃為首,水仙與宋常在跟隨其後,早已恭候在院中。見帝王踏入宮門,眾人齊齊俯身行禮。
昭衡帝聲音溫潤,目光卻徑直越過眾人,落在水仙身上。
他上前一步,當著易妃與宋常在的麵,無比自然地牽起水仙的手,溫言道:“隨朕去用膳。”
言罷,便攜著她徑直往西配殿行去。
兩人身後,易妃與宋常在微微屈膝。
“恭送皇上。”
她們的聲音裡聽不出情緒,唯有那精心描畫的妝容和身上特意熏染的香氣,無聲訴說著她們為這短暫一麵所耗費的心力。
在西配殿的桌上,早已備好了從禦膳房送來的餐食。
各色精致早點擺了一桌,水仙先是站在昭衡帝身邊伺候布菜,沒過多昭衡帝就嫌她離得遠,手臂一伸,便將人拽到身側坐下。
銀珠連忙上前,執了銀筷為兩位主子分彆布膳。
“清晨便見如此姝色,朕心甚悅。”
昭衡帝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柔荑,指腹摩挲著那細膩滑軟的肌膚,隻覺柔弱無骨。
昨夜被麗貴妃打斷的綺念再次翻湧,尤其憶起她附耳低語的那句“茜色小衣”,眼前仿佛已映出她冰肌玉骨、茜色輕掩的曼妙身姿,半遮半露,引人探尋。
昨日,昭衡帝留宿昭陽宮的消息已然傳遍了整個後宮。
按照這位帝王不會流連後宮的規矩,今日如何也不會再翻牌子。
不過水仙深知,有些佳趣不僅在簾幕之內,更在那欲得未得、浮想聯翩之時。
她嗔怪地抽回手,恰到好處地醋道:“昨日皇上去了貴妃那處,按例又要幾日不進後宮了......今日又來招惹妾身做什麼?”
那點小小的醋意,非但不惹人厭,反讓昭衡帝龍心大悅。
他朗聲笑道,“哦?朕倒不知,你竟如此霸道,連朕去旁人處都要管?”
水仙的態度,又恰到好處地軟了下來,她支著下頜輕歪著腦袋,頗具女子嬌俏情態。
“皇上金尊玉貴,水仙能得親近片刻,已是天大的福分......妾身都明白的。”
她身子微微前傾,帶著馥鬱馨香,眸光似水波輕蕩,纏繞上帝王的心神,“可妾身這心,偏生管不住。總想著若能日日夜夜伴在君側,與您同寢同食,朝暮相對......”
她聲音漸低,帶著一種引人憐惜的脆弱與癡纏,“妾身知是妄念,可這心......它不聽話呀。”
眼看她盛滿眷戀與倚靠的眸子變得黯然,仿佛蒙上了一層水霧,昭衡帝心頭一軟,長臂一攬便將她擁入懷中,一個帶著憐惜與情動的吻輕輕落在她唇角。
奴婢出身,家世卑下。卻也意味著,除他之外,水仙再無依靠。
想到這裡,昭衡帝心頭湧起強烈的憐惜與掌控欲,情潮漸湧......然而帝王的克製終究占了上風,他深吸一口氣,止住了更深的動作,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流連,攏好她因方才動作略有些散開的衣襟。
就在那灼熱的情愫緩緩平複之際,昭衡帝的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西配殿內的陳設,最終目光在蘭花後的屏風緩緩定住。
他凝神片刻,微笑道:
“屏風上的畫作精妙,所作之人定有慧心。”
水仙麵上依舊維持著溫婉淺笑,心卻緩緩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