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
殿內燭火搖曳,將蟠龍柱的影子拉扯得猙獰扭曲,宛如蟄伏在暗處的巨獸。
空氣中,上等的龍涎香被一絲從太和殿飄來的血腥氣衝撞,那馥鬱的暖香,竟也變得詭譎起來。
何歲已經換下了那身被無形殺氣浸透的龍袍。
此刻,他隻著一襲寬大的玄色常服,慵懶地斜倚在軟榻上,單手支著下頜,閉目養神。
他那張因常年病弱而顯得過分蒼白的俊臉上,不見半分疲態。
恰恰相反,太和殿那場酣暢淋漓的當堂殺人,像一劑烈性春藥,讓他久病的身體裡,翻湧起一絲病態的、近乎於興奮的潮紅。
“嘖。”
何歲在心中默默吐槽。
“一個影帝級的老戲骨,配上一群捧哏的愣頭青,今天這出大戲,唱念做打,可真夠全乎的。”
顧秉謙那老狐狸,演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不知道的,還以為朕不是廢了他女兒,是把他全家都綁在午門上用加特林給突突了。
還有那個被周淳一刀梟首的禦史,更是重量級選手。
真以為在朝堂上喊兩句“祖製不可違”,就能開無敵金身了?
抱歉。
在這紫禁城裡,朕,就是唯一的祖製。
朕說的話,就是最高版本的律法!
就在此時,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斷了何歲的思緒。
周淳回來了。
他身上那件嶄新的飛魚服,此刻已沾染了斑駁的血跡與塵土,整個人如同一柄剛剛飲飽了鮮血、煞氣未消的絕世凶刃,大步流星地踏入殿中。
那股從詔獄最深處淬煉出的陰冷,與從尚書府抄家時沾染的血腥,完美地混合在一起。
這股氣息,讓殿內侍奉的宮人無不噤若寒蟬,恨不得當場把自己的腦袋塞進褲襠裡。
“陛下。”
周淳單膝跪地,聲音因激動而略顯沙啞,卻難掩一股壓抑不住的狂熱與興奮。
“幸不辱命!”
“說。”
何歲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對這結果早已了然於胸,隻是淡淡地吐出一個字。
“戶部尚書張誠府邸,連同其在京郊的七處彆院、城內十三家商鋪,已儘數查抄!”
周淳從懷中掏出一本還帶著體溫,用血墨草草寫就的賬冊,雙手高高呈上。
“抄出黃金,三十七萬兩!”
“白銀,五百八十萬兩!”
“各地田契、房契、商鋪地契,初步估算,折銀不下三百萬兩!”
“其餘各類珠寶玉器、古玩字畫,已經堆滿了國庫西側的整座偏殿,不計其數!”
饒是何歲早有心理準備,聽到這個近乎天文的數字時,嘴角還是忍不住微微抽搐了一下。
好家夥。
朕真是嚴重低估了這幫國之碩鼠的胃口。
戶部那幫孫子,天天在朝堂上哭窮,一把鼻涕一把淚,說北境三十萬將士連過冬的棉衣都發不齊全。
結果,你一個戶部尚書,家裡藏的銀子,就足夠那三十萬大軍發三年全餉,外加天天吃香喝辣,頓頓有肉了!
何等的諷刺!
“顧秉謙啊顧秉謙,你拿國庫空虛當刀子捅朕,現在,朕就把這把刀子,磨得更鋒利一點,原封不動地,捅回你的心窩子裡去!”
何歲心中冷笑,麵上卻波瀾不驚,淡淡問道:
“除了這些臟銀,還有什麼?”
他知道,錢財,隻是開胃小菜。
以顧秉謙那隻老狐狸的城府與野心,絕不可能隻滿足於貪腐斂財。
真正的好戲,還在後頭。
“回陛下!”
周淳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銳利,如鷹隼鎖定了千裡之外的獵物。
“臣在張誠書房的密室之中,還發現了這個!”
他從懷中,鄭重地取出一個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並用火漆封口的紫檀木盒。
小安子見狀,連忙小跑上前,戰戰兢兢地接過,呈到何歲麵前。
何歲親自撕開火漆,打開木盒。
盒子裡麵,靜靜地躺著一封信。
信封上沒有任何署名,隻有一個用朱砂烙印上去的,猙獰無比的狼頭圖騰。
北境蒼狼,秦天!
何歲的瞳孔,驟然一縮。
他抽出信紙,一目十行地掃過。
信的內容極其簡短,卻字字句句都透著血與火的鐵鏽味。
這是北境邊軍的實際掌控者,被譽為“北境第一悍將”的秦天,寫給顧秉謙的親筆回信。
信中說,他已收到國丈大人的“盛情邀請”。
三日之後,他必將親率麾下最精銳的三千“蒼狼鐵騎”,星夜兼程,奔赴京城,為國丈的六十大壽,“演武賀壽”!
信的末尾,還特意加了一句。
他“懇請”陛下能親臨首輔府邸,一同觀賞他北境將士的“赫赫軍威”!
好一個演武賀壽!
好一個赫赫軍威!
這哪裡是來祝壽的請柬?
這分明就是一封兵臨城下,圖謀不軌的逼宮檄文!
何歲將信紙緩緩放下,心中那塊名為“顧秉謙”的權謀拚圖,終於被這最後一塊補全了。
他徹底懂了。
這隻老狐狸,在察覺到自己這隻昔日的“病犬”突然掙脫鎖鏈開始咬人之後,終於不打算再陪他演下去了。
他要直接掀桌子!
他要引入外軍,用秦天這頭來自北境的餓狼,來徹底掌控京城的兵權,完成篡逆的最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