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8 長夜(上)_道與碳基猴子飼養守則_在線言情 

838 長夜(上)(2 / 2)

“大概是,感覺到你是有相同立場的人吧。”

這個“同樣立場”到底是指什麼呢?如果是指在家庭中的處境,或者童年經曆的相似,結論就未免過於牽強。無論是小詵還是其他孩子,在個性與家境上都和重生前的他都完全不一樣,完全沒有同病相憐的基礎。要說是心態幼稚的話,比小孩更愚蠢更無知的大人也比比皆是。把這樣的疑惑說給對方聽後,客人停住在筆記本上描繪紋路的手,如當年初次見麵時般向他微笑。

“也並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很喜歡親近你啊。從現有的經驗看,隻有稍微敏感和內向一些的才會特彆關注你。也就是說,因為發現你和他們一樣不懂得如何應對外麵的世界,也沒有自己做出決定的權利,所以才覺得你是同類——隻不過是體格稍微大些的品種而已。”

“你這樣說,好像……”

“好像什麼?”

他靜靜地思考了一會兒,說:“就好像是寵物狗一樣。”

快到家門口的時候,小詵終於鼓起勇氣看向他。那種全心全意依賴的眼神,落在父母身上時一定會願意為孩子赴湯蹈火吧。然而對他來說卻是虛幻無實的。為何會有人寄希望於自己呢?明明他也是如此的虛弱無能;至今真正學會的,能夠確信掌握的,可以自信地回答的,其實也並不比小詵多。

“明天,”小詵問,“還去圖書館?”

“再看看情況吧……好像那裡有麻煩。明天就先在家裡。”

因為是在五點半前就把小詵送回了家,他沒有預想家中會有大人在。不料席詵的母親早從學校回來了,正提著菜站在家門口,見到兒子與家教提前回來,先是眼露驚訝,繼而又緊張不已,大概擔心小詵又在外麵受了刺激。

“怎麼回來得這麼早?”

曾蒿沒有應答,而是輕拍小詵的後背。經過數月時間的練習,小詵已經適應了去圖書館這樣相對安靜的場所,回來時也表現得很穩定。在曾蒿無聲的鼓勵下,小詵盯自己的腳尖,用最輕的音量說:“圖書館停電了。”

確認了並非兒子的問題,母親臉上立刻浮現出歡欣之色。先把小詵帶進家門,叫他去自己的房間裡坐下,接著又邀請曾蒿也進來小坐。雖然明白她是想借機詢問小詵近期的表現,曾蒿還是搖了搖頭。

“今晚,家裡可能會有客人。不坐了。”

因為知道他是在福利院裡長大的棄兒,根本沒有可以往來的親戚,女主人不再追問客人的身份,隻用極儘溫柔的語調告訴他“有麻煩可以聯係他們幫忙”。她究竟是怎樣理解他的話的呢?隻是出於禮貌而說出的客套話,還是看出他此刻正擔心著什麼?雖然,他並不覺得自己正在擔心。不管怎樣努力地體會內心,他現在能夠自我覺知的情緒卻唯有困惑而已。

“我回去了。”他說完轉身走向樓梯。女主人又趕上來,把一盒剝好的菱角遞給他。“這個拿回去吃吧。”她像對小詵的同齡人說話那樣柔聲細語,“朋友家自己種的,嘗起來新鮮,招待客人也方便。”

聽到這樣的話,他既想要表達感謝,又覺得有一點可笑,最終隻能點了點頭,把盒子放進手提袋裡。如果圖書館的那個老人最終找到了他的住所,真的會坐下來接受主人招待嗎?應該是不會的吧?對於這些人找到他以後會作何反應,他連用幻想描繪出來的圖景都是一片空白。以前通過各種故事而勉強構建出來的場麵,也已被前天傍晚的真實經曆打擊得支離破碎。那些預想中將會出現的憤怒、震驚或絕望,完全是他從文字或鏡頭中學來的模式;等事到臨頭時才發現和學來的東西不一樣,他在這方麵原本就很脆弱的自信立刻便煙消雲散了。已經沒有必要再去預測和臆想彆人的反應,隻需靜觀現實發展就好。

離開小詵家後,他先去附近的琴行裡走了一趟,詢問這兩天是否有人存放過吉他。店主告訴他沒有人寄存樂器。明明是進展順利的證明,他卻不知自己是否該高興。倒是教室裡傳來了風格古雅的琴聲,他不由在外邊站著聽了一會兒。等到彈奏結束,他才問店主是什麼樂器。“那是琵琶。”店主告訴他,“感興趣嗎?可以在我們這裡學的。”

“……我?好像不合適。”

“這有什麼不合適?喜歡就學啊。”

從來沒有產生過想要彈奏某種旋律的**,他還是搖頭離開了。從琴行走到車站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他登上通往郊區的班車,由於路線偏僻,這班車基本不受晚高峰影響,乘客也總是寥寥無幾。他用餘光掃了一遍,就知道其中並沒有生人,於是在車廂後排角落的位置坐下,開始思考自己要怎麼應對。

其實,他什麼也不必做。客人出發前就已經說得很清楚,即便自己被“眼睛”抓到,也絕不會有性命之憂,大概率也不會受到虐待。到客人第二次回來拿行李時,甚至還半開玩笑地對他說:“今後生活中遇到解決不了的問題,乾脆就去主動聯係它吧。”

但是,他並不想聯係“眼睛”。說是沒有必要也好,說是有一些微弱的好勝心也好,既然意識到教育者最終選中了“那個”而非自己,就會忍不住去思考其中的依據。為什麼自己沒有被選中呢?對於教育者來說,他們這一類物種個體間微乎其微的算力差距根本就不值得考量,天才與癡呆都僅有微末之彆。所以,看重的大約是某種係統性結構吧。在受到限製器約束的算力水平下,更合適的算法架構可以提高運算效率,他姑且是這樣認為的……可是自己到底是為什麼不合適呢?不知不覺就會回到這個疑問上,然後再次察覺到自己身上無形的缺陷。總是不能獨立地把事情做好,即便已經完成了也沒有獲得成功的真實感。這兩年的時間裡,無論是蟄伏、思考、觀察,還是在客人來訪後製定下最終的計劃,他都隻是像在按部就班地複習功課,等著迎接畢業時的考試。隻要在畢業考時拿到及格的成績,應該就會自然而然地知道接下來的出路吧?然而,就連這場考試本身也平淡得像完成作業,在他反應過來以前就徹底結束了。

從這場測試中到底證明了什麼呢?似乎什麼也沒有。在那片蜜蜂嗡鳴的樹林中靜靜等待,直到暖日沉落,寒月高升,腳步聲自林外蹣跚而來。就像客人說的一樣,對手雖然視覺很弱,卻能夠在黑暗中準確察知誘餌箱的位置。他抱著助流器趴伏在地上,等著看對方到底會有什麼反應。不管是叫了充分武裝的得力幫手,還是帶了什麼特殊的武器,這幾個月的時間裡他都已做好預案,隻需按計劃實行就夠了——結果,所有預防意外的布置都沒有用上。目標隻是一路走到陷阱箱前麵,把手裡的長棍插進地裡,誘餌就突然從陷阱箱中消失了。因為發出了重量改變的信號,屏蔽器立刻進入啟動狀態。

如果目標立刻逃跑的話,周圍預設的陷阱應該能起到作用,也不需要他親手去了結;但對方隻是站在原地,像在尋找東西般不斷張望。於是,他隻能從掩體下站起身,手持充能狀態的助流器,自小丘底部走向陷阱點。在嗡鳴不止的黑暗裡,他們第一次真正地看見對方。雖然早就見過目標的照片,也讀過對方參與發表的所有論文,麵對真人時卻還是感到十分奇特。原來是長這個樣子啊,他不由地在心裡想。

借著從樹蔭間透下的晴朗月光,對方同樣略為吃力地端詳著他,好像有點吃驚他的個頭與長相;也順帶看了幾眼助流器的噴射口,但卻什麼應對都沒做。他們就隻是彼此打量著。然後,對方開口說:“小芻,你的……”

因為不知道自己是否正確啟動了屏蔽器,他時刻擔心對方還有餘力可施。在那個人嘴唇顫動的瞬間,畏懼咒語的他毫不猶豫地按動了助流器。雖說隻是客人口裡的“玩具”,這種設備的巨大後座力還是使他滾下了山丘,沒有親眼見證自己完成考試的瞬間。呆然仰臥之時,震落的椴花如白雪絨般紛揚雨下。天星寂寂無語,群蜂卻可怖地嘯鳴奔舞著。他慌亂起身,腦中混亂不堪,全靠本能回收了周圍的陷阱,以免被不知情的路人踩中;接著想到客人曾經的叮囑,於是又折回去拿走了“魔杖”。

然後,在星月幽冷的注視下,他連任務的最終成果都無心確認,就倉皇困惑地逃離了樹林。這份答卷到底完成得怎麼樣呢?因為失去了能夠進行評閱的老師,直到今天他也不知道答案,隻能無助地呆坐在公交車上,任由車輪飛轉,把他送往位於近郊的居所——大約一年以前,為了方便做幾項重要的設備測試,他從城區的合租公寓搬到了那裡。

雖然這種住址變動會增加嫌疑,但因為特意挑選了本地的熟人作為中介,租房程序完全不經過網絡,大概沒有那麼容易被鎖定。即使現在“眼睛”已經留意到了自己,調查的優先級彆也應該很低吧。因此他還有時間做出反應:是要暫且按下信號發射器的事,以此跟“眼睛”稍微較量一下呢?還是回去後就啟動發射器,讓這件事徹底結束呢?

車窗外,民居與商鋪漸漸稀疏,燈火熄隱,最後隻剩月色下的漠漠郊原。鬆林的輪廓於夜幕邊緣毛森森地顫動。仰觀寰宇玉宸,色調暗紅的商星已沉落西南;而在天之北闕,英仙座正自幽淵中嶄露頭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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