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0 牆內(中)_道與碳基猴子飼養守則_在線言情 

860 牆內(中)(1 / 2)

赤拉濱抻直了身體,對孤星落下去的位置望個不住,看樣子恨不得有長頸鹿似的修長脖子,能越過掩映湖濱的灌木叢,對後頭發生的事一窺究竟。他那五官擁擠、下巴突出的長相都與猿猴相似,可唯獨發際線很高,頭發又短又硬,因而坦露出一個開闊平整的額頭,正是這一特征令他的神態看上去總是輕鬆平和而非凶惡可怖。可是眼下,借著月色與河水的波光,詹妮婭分明看見他額頭上堆出了好幾條深長的皺紋。末了,他沉沉地歎了口氣:“我們要抓緊了,瞭頭。”

他撥開灌木叢往邊上走,那副前所未有的憂心忡忡的樣子令詹妮婭生出許多猜測,但她沒有暴露自己的急切,而是緊跟著赤拉濱的腳步,借他寬闊的身軀減輕繁枝密乾的阻礙。“剛才那是什麼?”等穿過灌木帶後她才開口,“是無人機嗎?”

“我想是吧。”

“它剛才掉下去了。那是被什麼人擊落的嗎?”

“我想不應當是這樣。”赤拉濱心不在焉地回答。詹妮婭自己也不太相信這個推測。如果在陸地和空中布防的都是瑪姬·沃爾的人,那又是誰會替他們打掉她的眼線呢?劇作家的反應擺明了告訴她不會是他們的援軍,連他也不喜歡剛才看見的景象,因此腳步越來越快,最後簡直小跑起來了。這還是詹妮婭頭回見他跑動的樣子,她訝然發覺他的跑姿十分奇特:兩條腿倒騰得並不勤快,甚至有點內拐,可彈跳力卻很足,每次邁步都得過她的兩三步。從旁人的眼光看去,他倒更像個宇航員在月球上漫步。這種輕盈與笨拙的兼而有之簡直令人困惑。

她小步快跑,緊跟著這位對抗重力的宇航員。得益於天生的體魄和多年來與雷奧進行的林間漫遊,在郊野的黑夜裡來上幾公裡的急跑對她還算能應付,有個身材比她更壯些的領跑者又給這項挑戰進一步降低了難度,隻是也很難再分心說話。不止她無暇開口,連向來健談的劇作家在途中也完全沉默了;他專心致誌地像跳躍般奔跑著,大部分時候都盯著自己腳下,隻有偶爾會抬起腦袋,朝他們周圍張望一圈,接著又繼續悶頭趕路。

就如劇作家所說的那樣,在一小片崎嶇荒廢的土丘邊跑了幾分鐘後,他們與一段斜插過來的河曲迎麵碰上了。月光照耀著動蕩不安的河麵,讓滉漾的波光映在河邊的草地上,就像蒼白的蜃霧在不斷翻滾。風吹來了河中的濕氣,是種帶著腥膩味的花香。以前詹妮婭也聞過許多種水源的氣味:沁透草木清香的林間溪流、鹹腥嗆鼻的沙灘海水、帶有魚腥和硫磺氣味的死水塘,甚至是滲入了化工廢水與人畜糞便的臭河溝,但這條河上飄來的氣味對她卻很陌生。她在奔跑中不得不大口喘氣,也就更多地吸進了這河水的氣味——不知怎麼,這竟搞得她惝恍迷離,覺得自己來這兒就隻是為了追逐河流。這種追逐令她那麼放鬆和愉快;同時又目眩頭暈,仿佛稍不留神就要從坡堤上一頭栽倒下去。

她越是想分辨這股氣味,那種愉快與困倦混雜的感覺就越強。當她昏昏沉沉、差點被腳邊的一小塊樹根絆倒時,赤拉濱猛地跳了過來,用冰冷堅硬的手指使勁按了按她的肩膀。詹妮婭疼得叫了一聲,菲娜立刻從黑黢黢的草叢間鑽出來,斜刺裡跳上她的肩膀,朝赤拉濱張開滿是利齒的嘴。

“冷靜,冷靜。”赤拉濱說,往後退了兩步,“我這可是在幫你呀,瞭頭。”

詹妮婭吸著氣,匆忙地點了點頭,把菲娜從肩膀上輕輕推了下去。“這河裡的是什麼?”

“什麼也沒有。”赤拉濱說,“河裡什麼也沒有,瞭頭。彆去思考這件事。隻要你不去想就沒事。彆關注它,也彆太關注周圍任何一件事,就隨便想點有的沒的。”

詹妮婭使勁地揉著自己的肩膀:“你已經把粉紅色的大象塞進我的腦袋裡了,船長。你還想讓我怎麼忘記它?”

“我也不想這麼著呀,瞭頭。你要是什麼感覺都沒有倒是好,可是既然已經這樣了,你就得學會自己轉移注意力。或許你可以想想巧克力色的大象。”

詹妮婭把臉扭向遠離河岸的方向。在坡道高處,幾棟廢棄的廠房骨架死氣沉沉地橫倒在夜幕前。“咱們不能換條路走嗎?彆跟河靠得太近。”

“那可不是好主意。跟著河道是最穩妥的方法,能保證咱們肯定能抵達目的地,尤其是眼下這個情況。如果咱們自己憑著方向感走,我可說不準最後會走到什麼地方去。”

按照常理,詹妮婭認為他們是不可能丟失一個距離在兩公內,方向明確而又特征鮮明的建築目標,不過她也意識到自己正逐步踏入常識道理所管照不到的領域,因此決定不在這種事情上唱反調。“那我們就接著走吧。”她惱火地咕噥著,索性在自己鼻子上使勁掐了一把,希望靠疼痛降低嗅覺的靈敏,“讓我自己來忘掉這隻大象。”

“或者你先在這兒歇一歇?再回憶回憶生命裡快樂的事?”

詹妮婭把這個提議當做是一種帶著輕視意味的玩笑。她立刻威脅地揚了揚手裡的家夥——萬幸剛才那陣恍惚沒讓它脫手。“你可彆想甩下我,船長。彆忘了我釋放你是有條件的。”

“好吧,那看來咱們隻有繼續冒險了。也許後頭你會看到些奇怪的東西,但隻要咱們保持鎮靜,我想應該能挺過去。不過,真要是碰到你有生命危險的話,那我就不能再帶你繼續往前走了。”

“我一定要找到我哥哥。”詹妮婭堅決地說,並且也不忘回敬一句,“就算你倒在半途中了,我也會丟下你繼續往前走。”

赤拉濱不出聲地笑了笑。這一幕被詹妮婭借著月光瞧見了,而且發覺儘管他的話語聲調顯得很急迫,雙腳卻踩在地上紋絲不動,兩隻手緊貼著那件褲管寬闊的工裝褲。不僅他的肢體語言和口頭表達相悖,連他的眼睛也在幽暗中流露出悒鬱之情,甚至讓人覺得他有幾分害怕,就像他突然間失去了原先那種對什麼都滿不在乎的瀟灑態度,完全變了個人似的。

有一股不祥之意從劇作家頹喪愁悶的眉宇間透出來,詹妮婭一下就懂得了她在書裡看到的“麵露死氣”究竟到底是個什麼形容,並且參透了一個奇特的秘密:儘管剛才她因為聞到河水的氣味而不舒服,真正不想前進的人卻是劇作家;一方麵他是如此的焦慮和著急,似乎生怕錯過了時機,另一方麵他卻又害怕著繼續往前,去麵對他們的終點站。這種矛盾的情感正折磨著他,讓他前所未有的像個普通人。她不再因為他看似輕視她而惱怒,還不由地生出了一點同情。劇作家也許不是個好人——好吧,大概率不是好人——可是迄今為止他們的相處還算不錯,他至少是個比科萊因體麵可親得多的壞蛋。

“你怎麼了,船長?”

赤拉濱又笑了。可是這一次詹妮婭看得很清楚,他的嘴唇抽動得那麼僵硬,一點也沒有歡樂之情,就連裝模作樣也稱不上。“我……”赤拉濱放慢調子說,“我在想些自己的私事,瞭頭,隻是些家庭瑣事。”

“你看上去也不太舒服,是這地方的影響嗎?”

“不,不,我和你的情況不一樣。這種環境對我不算什麼,因為我以前跑過許多類似的地方,多少是有些經驗心得……不過這一次對我也很特彆,所以我有點………這麼說吧,有一點浮想聯翩。”

“想你的家庭瑣事?”

“唉,不值一提。”赤拉濱說,他的眼睛避開了詹妮婭的注視,“不是個值得咱們現在停下來討論的故事。它很普通,很簡單,對外人沒有什麼意思,隻是我這人本來也沒有多少意思,我的命運裡沒有驚喜可言……咱們還是走吧。”

詹妮婭從來沒想過劇作家竟然會這樣自我評價。她眼看他慢吞吞地轉身,就要繼續沿著河道趕路,有一個之前從未考慮過的念頭從她心底跳了出來。倘若她經過了周全考慮,立刻就會明白這念頭是很不明智的,但在當時,受到環境氛圍與一點內心情感的趨使,她可以說是未加思考地叫住了對方,說出了那個閃念:“或許你可以不去。”

赤拉濱看看她,又瞧瞧河流儘頭的方向。他竟沒對這個提議大加評論,隻是問:“你怎麼會起這樣的主意呢,瞭頭?”

“我覺得你不是特彆想去。再說這對你也很危險……瑪姬·沃爾要你的命,這點我倒是明白了。所以要是你能把去那兒的注意事項告訴我,也許我可以一個人過去。”

“你多少知道瑪姬是為什麼要需要我吧?”赤拉濱心平氣和地問。

其實,早在這個糟糕的主意剛脫口時,詹妮婭就已經有點後悔了。她發現自己從各種角度上都不應當對劇作家許下如此慷慨的承諾,不過她並沒有急著改口,因為她看出來赤拉濱自個兒對這個提議也不是特彆積極。正如他前頭所說,劇作家並非專程為了幫助她去那兒,而是為了自己要做的某件事——某件跟大海怪有關係的事——隻是這件事竟然會叫他這樣的家夥都慌張起來,詹妮婭沒法不去琢磨這裡頭會有多大的危險。她又想起了他們初次碰上時的場麵,那也是一個黑漆漆的晚上,海灘正下著雨,劇作家那身膚色看上去有種血淋淋的、像被人剝了皮似的驚悚效果。當初那令她心頭起疑,可如今詹妮婭卻覺得這更像一種針對劇作家本人的凶兆,似乎前方對她與她的逃跑搭子將會是一條有去無回的死路。

她最後把這個念頭考慮了幾遍。“如果我把你在這兒放了,”她問道,“你會一個人悄悄溜走,讓我們這兒迎來世界末日嗎?”

“瞭頭,你可不能隨便相信彆人的口頭承諾呀。”

“我不過是好奇你會怎麼回答這個問題,這不代表我就相信它。”

赤拉濱咧嘴微笑,那寬闊額頭又展平了,顯出愉快輕鬆的假象。“假如你真的放了我,”他一點也不拖泥帶水,顯得頗為真誠地說,“並且我也準備放棄這次冒險,那我也是不會悄悄溜走的,瞭頭,因為那樣一來對我並沒太大好處,而瑪姬很可能就真的完了,我不樂意見到這樣的結果——然而,這件事的前提本來就不成立,因為我不準備放棄這次冒險。比起瑪姬,我更不能叫你出事。”

“你可不是為了我才要去洞雲路的。”

“是的,是的,為了大海怪嘛。不過這兩者並不矛盾呀。我覺得現在的狀況是剛剛好,再沒有更好的局麵了。可要是你出了事——可能性不大,但凡事小心為上——情況沒準就整個翻過來了。我可不想要前功儘棄。”

詹妮婭對他的說法表現出一副嗤之以鼻的態度。她不準備對這番話作任何真偽判斷,反正海怪小隊本來也不是個忠誠牢固的聯盟,而完全是靠甩棍或槍械,還有好奇心與花言巧語走到了一起。叫她滿意的是劇作家剛才那副與平常判若兩人的怪異神情消失了,似乎他確實恢複了信心,並且由此也將臉上那副駭人的死兆一掃而空。“既然你覺得現在是最好的局麵,”她開始自己往前頭走,“咱們肯定能順利溜進那裡,搞定各自的目標吧?”

赤拉濱在她快要超過他時也跟著走了起來,好保持比她領先一兩步的身位。“我可不能擔保事事順利,”他歡快地說著,腳底的步子漸漸加快,“不過至少最重要的兆頭是吉利的,小方向的偏差不能更改這點。”

詹妮婭不知道他所說的兆頭與偏差都是指什麼。她想再問問清楚,可是為了彌補剛才的停頓,這會兒赤拉濱的速度提得比之前更快了,讓她要不時疾跑一陣才能趕得上。她沒空說話,也沒有多少精神去思索剛才劇作家的反應,因為她必須把注意力放在眼前這條昏暗崎嶇的夜路上,確保自己不會因為大意而崴腳或摔倒。不止如此,她心裡還有另一重顧慮,那就是儘管他們繞開了布滿障礙的馬路,那可不見得就躲開了瑪姬·沃爾(或彆的什麼阻撓者)的全部陷阱。馬路上的三角釘是能阻擋住運貨或偶然路過的車輛,可攔不住鐵了心要去洞雲路206號的人。

他們到現在都沒碰到任何埋伏者是件怪事。事實上,如此順利地驅車至此本來就頗令詹妮婭心頭生疑。如果瑪姬·沃爾真像米菲說得一樣神通廣大,那麼即便詹妮婭丟掉了自己的手機,她也應該有本事在他們逃出“槍花”後搞清楚他們的行蹤,甚至早早就該把他們攔截住了。或許某種麻煩事絆住了她?但詹妮婭不認為她已經死了,這是從赤拉濱的話裡聽出來的意思。她不禁懷疑在他們正沿著前進的這條道路上另有陷阱,而許多令人神經緊張的假設在奔跑途中會閃現在她腦袋裡,比如絆索、陷坑、捕獸夾、地雷……她還摸不清楚瑪姬·沃爾的底線在哪裡,因此儘管她內心有那麼一丁點內疚,她還是繼續讓劇作家在前頭領路,並且有意地保持著一段距離,這樣要是真遇到了底部插著鋒利竹簽的陷坑……至少劇作家是個不容易被殺死的家夥,不是嗎?他也許會受傷而不能行動,但至少詹妮婭還能繼續往前走。而她一定要過去,不管得冒多大的險,不管是不是需要她拋下受傷甚至垂死的臨時搭檔。今夜她無論如何都不能夠缺席,因為時鐘已快走儘,而故事行將結束;她等待了那麼多個鬼影憧憧的寂靜夜晚,等著那個一躍而起的時機,卻剛好在最後關頭錯過?她應該能做到的,她正是為了做到才來的呀!

赤拉濱的背影在她前頭靈巧地騰躍著。黑夜中,他的姿態更像隻童話或怪談裡才會出現的巨型兔子人。這讓詹妮婭那個關於捕獸夾的幻想越來越寫實逼真。她還發現他們行進的路線並非純粹的天然產物,因為沿河一帶的草木過於低矮平整,很像在最近幾個月內被修剪打理過,隻是沒有鋪上石子或地磚,很難想象有人在打算封鎖區域時剛好把這條小徑給忘了。

她覺得跑在前頭的人不可能沒注意到這一點,但赤拉濱對這事兒一點顧慮的表現都沒有。他們悶頭跑著,除了風聲外什麼都聽不見,詹妮婭也再沒聞見河上傳來的那股奇特氣味,因為她已經是在用嘴呼吸,而且有意不讓自己太仔細地去觀察周圍。可是她越是想專注在跑步上,就越是感到時間是如此漫長難熬。她開始想這是場不會有終點的旅途,她將一直跟隨前方那個充滿秘密的幻影,片刻不息地奔跑在通往答案的道路上,然而卻永遠不能夠抵達結局。這場冒險還有其意義嗎?這整日奔波的消耗會她難以思考。不過現在她的身後也是同樣遐遠,她已經來到了獨木橋的中段,沒什麼退縮的餘地了。

迎麵的風更響了,他們肯定是來到了某個更開闊的地帶。然而這會兒月光卻黯淡了。不是被雲遮住,而是月亮本身失掉了它的光華,像支電力耗儘的手電,或是麵蒙上塵垢的舊鏡子,不禁使人疑心它真正的光源——此刻正照耀他們腳下的星球另一極的太陽——是否突然間減弱了它的光芒,決心要永久地丟棄這個由它供養出來的小世界。在這個即將被廢除遺忘的舞台上,即便風的嘯聲告訴他們周遭是多麼空曠,卻依舊找不到一點人工照明的燈光,仿佛這個塵世劇場早就停止營業了,根本不準備上演那一出他們正匆匆奔赴去的終幕演出;除開腳下的方寸之地與身周數米內朦朧陰森的野徑,詹妮婭無法分辨遠方那些比夜空更深沉的陰影輪廓究竟是什麼。她想起了她與劇作家去海上冒險的夜晚,但今夜比那一晚還要黑沉,這是——或者將是——她人生中最幽暗的一夜。這裡仍然屬於人類的領土,是人的聚居地的邊緣,可是她卻覺得自己已迷失在真正的荒野中……她曾經遇到過這樣的處境。是的,這並不是第一次。

記憶竟在這樣一種時刻延展了出去。當她氣喘籲籲、渾身出汗,體內供血一個勁地往腿部肌肉輸送動力時,沉澱在她前額葉和顳葉皮層間的某些往事卻倏然從溝回深處升了起來。它原本隻是零零落落的信息碎片,經由神經係統的提取與整合,又重新恢複為了一係列情境中的知覺:林中黑夜的奇異色彩、擊打枝葉的粗重風聲、傷口的疼痛與無處求援的驚恐。那時她摔斷了自己的腿……不,這是她幼時的幻想所誇張出來的傷勢,因為第二天早上她安然無恙地回到了家中,而骨折是不可能在一夜間痊愈的。在那一夜,她肯定睡著過好幾個小時,因此做了好些個迷離奇幻的夢,這些夢又交織著她現實的處境,以至於幼年時代的她將兩者徹底混為一談。是她將那些閃爍鱗粉光彩的蝴蝶樹與魚尾仙女的幻象告訴了馬爾科姆,讓繽紛夢幻的顏料塗蓋掉了恐怖厄運的真實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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