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蘇過卻笑著說“賢弟的一句‘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是何等的大氣豪放!‘我是清都山水郎’一句,又是何等的狂放不羈!本以為賢弟是性情中人,手下卻太不爽快!某不信了你會隻有這三板斧!還不快快做來!”
雖然他是笑著說的,話裡卻對他推辭表示了不爽之意,因為王倫的表現根本不像江郎才儘的樣子,他的拒絕也不儘不實。
好吧,過度的謙虛就是驕傲了,特彆是當著蘇過這等人物。要想折服他,還得再下點功夫。
蘇過是蘇軾最得意的兒子,肯定對其父的豪放詞風從骨子裡是欣賞的。自己做的這三首詩詞雖然達不到東坡先生仙風飄逸的程度,但勝在大氣放縱有隱士之誌,各有其趣。
他喜歡這三首詩詞,說明他骨子裡有恃才放曠的潛質,對自己的這種不羈是認可的。那就投其所好,繼續這一類的詩詞吧。還好,資源豐富。
這一瞬間,他已經轉過無數個主意。
“見笑了!想小可自幼便熟讀各類書籍,天文地理無所不通,自詡見識不凡,在鄉間小有名氣,所以小看天下人!但自流落東京以來,無親無朋,卻又不得不在國子監蹉跎歲月。
前日見著閻姑娘,一見如故,才知道前半生是白活了,便想著似三變前輩所雲‘忍把浮名,換得淺酌低唱’了此殘生的。
然昨晚見著小蘇先生與賀梅子之後,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兩位先生的風度小可都是羨慕的,小蘇先生的高義小可更是欽佩。
蒙先生和閻姑娘青眼,待為上賓,本不敢獻拙。但是先生和閻姑娘一番鼓勵之意,王倫隻得生受了,便作一首《賀新郎》聊作檢驗!若是能入得先生和閻姑娘之眼,咱們便正式結社,共同為閻姑娘明年的出彩出人出力;若是做得不好呢,咱們便一拍兩散,免得汙了先生的眼!”
他這一番話洋洋灑灑,其實隱藏著幾層意思哥是有本事的、哥做以上詩詞是因為不得誌的、哥現在生活不易是需要銀子而不是浮名的、哥給你們麵子。
第一層意思是給蘇過聽的,他人脈廣,萬一有機會把自己引薦給達官貴人的話,去不去兩說,自己名聲起來了。閻婆惜對蘇過的了解很多,也在他心中倚為需要重點結交的一類人;
第二層意思是說自己,在為自己詩詞的“另類”而洗白。有才而不得誌,隻能恃才放曠了。“詞言心聲”,於是這些詩詞的誕生便很自然;
第三層意思卻是點一點閻婆惜,彆給哥搞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快拿銀子是正宗;
第四層意思便是哥的能力像海綿裡的水,擠一擠便會有的。這也是宣傳自己的一種策略,卻是同時給兩人聽的。
蘇過便點點頭,看來是知道王倫的一些事情的。閻婆惜也秉起神,她知道文人的一些酸毛病的,在麗香院裡見得多了,隻是那些人沒辦法像王倫這樣出手便技驚四座罷了。
“甚矣吾衰矣。
悵平生、交遊零落,隻今餘幾!
白發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
問何物、能令公喜?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情與貌,略相似。”
閻婆惜在詩詞上的造詣到底很淺,隻聽懂他的慨歎之意,但仍覺得“青山”之句甚好。她口中默念良久,竟似癡了。
蘇過卻斂容敬坐。名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姑不論這上闕作的是好是壞,光寥寥數句,竟然有三處用典,而且極為精當自然,這份駕馭詩詞的功力便非同小可。
這首詞的原作者辛棄疾本自好用典,雖然常常讓人拍案叫絕,但是有時也難免有晦澀難解之嫌,所以在文學史上有個“掉書袋”的雅號,不過如果是拿來唬人卻是極好的。
“甚矣吾衰矣”引用了《論語》中的典故,“白發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問何物能令公喜?”數語,又連用李白《秋浦歌》“白發三千丈”和《世說新語??寵禮篇》記郗超、王恂“能令公(指晉大司馬桓溫)喜”等典故,敘自己徒傷老大而一事無成,又找不到稱心朋友,寫出了世態關係與自己此時的落寞。
至於“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兩句,是全篇警策。也許王倫是因為無物(實指無人)可喜,隻好將深情傾注於自然吧?於是不僅覺得青山“嫵媚”,而且覺得似乎青山也以詞人為“嫵媚”了,這與李白《獨坐敬亭山》之“相看兩不厭”是同一藝術手法。
“賢弟此詞做得痛快!”蘇過不禁擊節長歎“吾真不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