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弗格的擔保,所以他才勉強——對,勉強答應合作的。
至少不是那麼熱切情願。
“我甚至不知道那家夥變成了吸血鬼,不曉得他入夜之後會去哪兒!”涅克拉不忿道。
偏生這麼多年過去,那家夥變了,身手強得嚇人,脾氣又差得嚇人,習慣也怪得嚇人,他不敢……不方便直接問……
“直到他,直到他去了選將會造反……操!”
紅蝮蛇怒拍自己的大腿。
“我理解。”
裡克見狀隻能安慰他。
“一個瘋狂強大,難以溝通,不可理喻,不聽令不可控,偏偏級彆卻在你之上,對他動手可能會有不可測後果的糟糕同伴,”裡克想起了什麼,歎息道,“這感覺,我太tm理解了。”
裡克停頓了一下,看對方精神還算穩定,繼續道:
“但是現在,洛桑二世關係了這麼大的事情,已經被坐實是逆賊、反賊、重罪凶犯,他和他做的那些事,甚至是王子執政時最大的……汙點。”
以及空明宮驚天劇變,凱文迪爾顏麵儘喪,翡翠城百業蕭條的起因。
“而你,涅克拉老大,你絕對不能被人認為是跟他一夥兒的,連一絲一毫的關係都不能扯上。”
裡克點點頭:
“你得讓大人物放過你,忘記你的舉動,求得空明宮的寬恕甚至是投誠的機會——所以你才想找到洛桑二世,用他的下落,甚至是頭顱來換。”
裡克繼續道:
“我想,涅克拉老大,你最需要的不是洛桑二世——你需要的是自證的證據,乃至自保的籌碼。”
以及一點運氣。
紅蝮蛇麵無表情地聽完,他長長歎息,閉上眼睛。
“操,落日真是瞎了眼……接下來會怎麼樣?”
“我不知道。”
涅克拉猛地睜眼!
&n在問你!”
力大如牛的他一把揪住裡克,狠狠搖晃,怒吼道:
“接下來會怎樣!”
裡克抖了一下,但他心知此刻不能退縮,隻能硬著頭皮頂回去:
“我說了我不知道!!”
該死!
這家夥,紅蝮蛇真的一如傳聞,精神不穩定,性格有毛病!
這種人就該關進白骨之牢裡!
關到老死為止!
但他卻逍遙法外這麼久……王國的法律是乾什麼吃的?青皮——警戒官叔叔呢?
紅蝮蛇死死地盯著裡克,似乎想要從他眼睛裡挖出點什麼。
老大既動了手,周圍的血瓶幫幫眾們也神色不善地看著裡克。
後者再是恐懼憤怒,此刻也不得不緩和語氣,苦口婆心:
“我是說,事情沒有發生在北門橋和新郊區,我是兩眼一抹黑。而我本人又不在那個位子上,什麼情報都沒有,什麼人脈都不認識,我怎麼可能會知道?”
涅克拉依舊死死地盯著他,不肯放手。
“但要我說,紅蝮蛇?”
裡克顫抖著給出提議:
“你走吧。”
“走?”涅克拉重複著。
“對,不能再在星辰王國待下去了,”裡克忐忑地點點頭,“你知道,王子再年少,也遲早要加冕,成為國王的。”
紅蝮蛇手腕一顫,放開了他。
“我……不,事情都是洛桑二世乾的,我隻是……我根本不認識他,我沒有得罪過王子……”
“你也許沒有,王子乃至兩位凱文迪爾,甚至也根本就不知道你的名字。”
紅蝮蛇眼前一亮:“那既然……”
“但是其他人呢?人們聽完傳言,聽完你跟吸血鬼殺手狼狽為奸,試圖在血瓶幫奪權上位的事情,會不會覺得,你得罪過王子呢?你的敵人,會不會利用這一點來對付你呢?”裡克陰冷地道。
涅克拉心中一涼。
凱薩琳,刀婊子……
“最可怕的是……這場政變背後一定無比複雜,牽扯多方。我猜這一連串變故下來,光是在翡翠城,覺得自己得罪了王子的,就不止你一個人。”
裡克冷笑道:
“而這些人,當他們陷入跟你一樣的困境時,會不會跟你想的一樣,要拿點禮物,比如拿某人的頭顱,去未來國王麵前示好輸誠,去自證清白,求得諒解呢?”
紅蝮蛇臉色一白!
該死,弗格……
“抓住洛桑二世麼,他們是彆想了。”
裡克不懷好意地道:
“但是抓住凶徒的同謀者,去邀功請罪麼……”
或者至少,把抓到的人構陷成凶徒的同謀者……
嘩啦!
紅蝮蛇突然起立,裡克猝不及防。
“收拾東西,”涅克拉咬牙下令,“我們這就走。”
他的手下一愣:
“去哪兒?”
紅蝮蛇扭頭怒喝道:
“哪都行!”
他看著被嚇到的手下,又深呼吸一口,平複心情:
“我們離開翡翠城,現在。”
不止。
離開南岸領。
離開星辰。
離開西陸。
離開……
紅蝮蛇正在焦頭爛額,裡克卻在心裡歡呼雀躍。
感謝落日!
看著對方的反應,裡克簡直比見到自己尚未出世的兒子學會走路的那一刻還要開心。
他終於開竅了!
“那這裡怎麼辦,老大?”一位大漢小心翼翼地問道。
涅克拉回過頭來。
大漢指向裡克:“他呢?”
眾人看向他的目光,讓裡克一陣心慌發麻。
涅克拉打量起他來,若有所思。
“我可以幫你們收尾,”裡克清清嗓子,一副虛弱又真誠的樣子,“倉庫裡的傷亡,我就說是他們監守自盜,互鬥而死,能幫你遮掩……至少遮掩好一會兒。”
眾人的目光越發不妥。
裡克膽戰心驚,下意識往台麵靠了靠。
“但是,如果我在這裡被滅口了,失蹤了……”
裡克扶住桌子,緊張地按住抽屜底下的暗格,給自己壯膽。
儘管他知道就他那柄小手弩,麵對這些硬點子什麼機會都沒有。
“……事情就肯定蓋不住了。”
涅克拉皺起眉頭。
“尤其在這種時期,王子才剛剛把翡翠城穩定下來,正是萬民稱頌的時候,”裡克熱情細心地解釋道,“想必他最討厭的,就是影響治安,影響他攝政形象和執政成果的惡劣凶殺案。”
紅蝮蛇的臉色變差了。
“而這裡明麵上是個焰火工場,有外國股份,專門貼牌生產翰布爾的瀝晶焰火……且不說國際影響,且不說保護商貿是翡翠城的傳統……光是青皮們為了在非常時期好好表現,邀功請賞,也一定會不惜代價地追查下去。”
紅蝮蛇的臉色更差了。
眾人看著裡克的目光沒有絲毫緩和。
“希望你們來的時候沒留下蹤跡,”裡克按住發抖的雙腿,“待會兒處理屍體時,也彆留下線索。”
紅蝮蛇急急思考著。
不能往內陸逃,那就隻能……
“哦,從這裡的碼頭到拱海城的出海港口,塞滿了‘海狼’的船——我聽說坦甘加大人和他的船團,為了拍新主子的馬屁,可謂是不遺餘力。”
裡克像是未卜先知般堵住他的思路:
“當然了,比起青皮來,‘海狼們’還是有一點好的……”
裡克心慌地道:
“他們……不用編證據。”
那一瞬間,紅蝮蛇猛地伸手,一把扣住裡克的肩膀!
操!
裡克生生一抖。
涅克拉冷冷盯著他,眼中儘是令人心悸的猙獰血絲。
裡克嚇得雙腿一軟,從椅子滑倒到地上。
幾秒鐘後,紅蝮蛇勾起嘴角,露出讓人心寒的笑容。
“我開始知道,為什麼費梭才見了你兩麵,就提拔你了。”
“四年,”裡克嚇得魂不附體,但下意識反駁,“是四年。”
他是憑實力,憑能力,憑成績上去的。
不是靠運氣!
紅蝮蛇笑了笑,向屬下們搖了搖頭:
“我們不殺他。”
裡克鬆出一口氣。
謝天謝地謝落日。
&n要負責支教啊。
而且是一旦教不好,學生就要拿刀上講台殺了你的那種。
“我們帶他一起走。”
裡克一驚之下,悚然抬頭:
“什麼?”
沒人告訴他還有校外實踐啊?
“不不不不——我說了一旦我失蹤……”
“既然你腦子這麼好使,那就跟我走,負責給我出出主意吧,”涅克拉的語氣淡然無波,“這樣,兄弟會的內鬼就害不了你了。”
不是?
裡克怔住了。
怎麼是這個劇本?
《我與黑老大亡命天涯的那些年》?
“可是你剛剛——”
裡克難以置信。
“沒時間收拾行李,那隻假手就不要了。回頭寬裕了,我找人給你打個金的,哈,瀝晶合金也行。”
&n要金的……
裡克正要反駁,紅蝮蛇卻不容反抗地將他從地上一把拽起來,拍拍他的胸口,陰惻惻地笑道:“放心,一旦中途出了變故……”
“我就送你回家。”
裡克被嚇得愣住了。
這算什麼?
難道不該是“一旦安全了就送你回家”或者更糟糕的“一旦出變故就取你小命”嗎?
出了變故就送你回家?
這算什麼鬼?
究竟是紅頭巾都是文盲,還是他們擅長話裡有話?
“不不不涅克拉老大你等會兒——”
裡克還要爭辯,可紅蝮蛇已經轉過了身。
兩邊的血瓶幫大漢們不由分說,不容置疑地把他架起來,向著門外而去!
不!
不不不!
裡克奮力掙紮,又驚又怒!
他還有理想,還有目標……
他在翡翠城的事業才剛剛步上正軌……
正在此時,辦公室的大門“咿呀”地一聲開了。
眾人倏然一驚!
啪嗒,啪嗒……
細碎的腳步聲傳來。
紅蝮蛇下意識地抽出短刀,體內的異能激素飛快運轉!
該死!
是他們提前換班了?
裡克痛呼著,被粗暴地扔下地麵,血瓶幫的人神色嚴肅,齊齊做好戰鬥準備。
“來早了啊……外邊兒咋沒人啊……”
在眾人緊張的目光下,隻見一個皮膚黝黑身形矮小,穿著普通裝藥工服飾的老師傅,肩上架著行李,顫巍巍地推開門,睡眼迷蒙:
“裡克先生啊,俺家訂的焰火……到貨了嗎?”
所有人都愣住了。
“蘇萊曼老師傅!快跑!”
裡克第一個反應過來,他連滾帶爬地伸手:
“去北門橋外,‘第十屋糖果鋪’,找一個叫卡拉克的,讓他嗚唔嗚——”
但他話沒說完,就被身邊一人死死捂住嘴巴!
站在門邊的蘇萊曼老師傅扭過頭,看見辦公室裡抄寫員和保管員的屍體,不禁皺起眉頭。
糟糕。
領頭的血瓶幫大漢環顧左右,一咬牙,抽出利刃就要上前:
“喂,老頭,你過來——”
裡克瘋狂掙紮,儘一切手段向老頭示意,卻被身後的人牢牢控製。
眼見老師傅就要血濺當場,紅蝮蛇卻突兀伸手,死死拉住了屬下。
大漢疑惑回望。
隻見涅克拉站在原地,呆怔地望著門邊,望著那位矮小瘦削的蘇萊曼老師傅。
望著對方顯然因終日勞作,曬得黝黑粗糙的皮膚。
“你……”
紅蝮蛇難以置信地道。
“嗯?”
蘇萊曼老師傅也疑惑回望著他。
隻見紅蝮蛇越望越是心驚:
“你是……你是……不可能……不可能變化這麼大……”
老師傅嘿嘿一笑。
“嗐,十幾年了喲,變化能不大嗎,你說是吧?”
老頭擠出一個蒼老的笑容,喊出陌生的稱謂:
“小紅?”
那個瞬間,紅蝮蛇生生一抖,嚇得退後一步!
“老大?”周圍的手下們驚疑地看著涅克拉。
但後者伸手製止了他們,涅克拉隻是瞪大雙眼,望著門口的老頭。
有兩個跟著紅蝮蛇許久的手下見多識廣,麵麵相覷:
這世上,並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且能直呼“小紅”的——這是血瓶幫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涅克拉甚至都隻是特恩布爾老幫主身後一個跟班時的,街頭諢號。
“你,不,你是,你真是……”
紅蝮蛇感到自己的牙齒有些打顫。
他竭力辨認著眼前人的容貌,似乎在肯認,可又想否認:
“老夥計,費,費梭?”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怔住了。
包括被挾持著的裡克。
他呆呆地望著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蘇萊曼老師傅。
什麼?
他說什麼?
費梭?
可是他……
可難道那不是每個月都會過來進貨的焰火攤主,老蘇萊曼……
糟糕!
紅蝮蛇猛地驚醒過來,他下意識舉起短刀,先是左右張望,確保辦公室裡沒有埋伏之後,再盯著費梭背後的方向。
警戒非常。
他的手下們也不遑多讓,甚至連裡克都被放開了。
“不,不不,你……你什麼時候來的?”
涅克拉死死盯著一副寒酸老農模樣的費梭,豆大的汗珠從他的臉上滑落。
他手上的刀從未放下。
“俺每月都來,要補貨的喲,”門口的老頭毫不驚訝,隻是嘿嘿一笑,“不信你問他——裡克先生?”
紅蝮蛇驚疑回頭。
裡克卻倒在地上,同樣震驚地望著既熟悉又陌生的老頭。
這麼說,那就是……
星辰王國最大的毒梟頭子……
盤踞在翡翠城的陰暗之手……
黑街兄弟會的六巨頭之一……
門口的老頭對地上的屍體和眼前的亡命徒們視若無睹,他步伐輕快走進辦公室,自顧自放下肩上的行李。
辦公室裡的血瓶幫眾下意識地隨著對方的腳步後退,縮回辦公桌後方。
那就是,據說權勢能量僅次於黑劍和琴察,神秘可怕卻猶有過之的……
頭狼。
拉讚奇·費梭?
紅蝮蛇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的老農,望著差點認不出來的故人:
“補……補貨?”
“說來也巧。”
費梭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看上去跟一個終日趕著集市、奔波糊口的老鄉民沒什麼區彆。
“在北門橋附近,俺賣焰火的攤車喲,居然被一群貴不可言的貴人們整車買走……推到橋底,全點沒了……”
費梭微笑著,放下那塊刻著“蘇萊曼老牌焰火”、“五發六十,十發一百”的小型招牌:
“俺就隻得再來進貨咯。”
焰,焰火?
紅蝮蛇警惕又詫異地望著那個招牌。
“說回來俺也不虧,”拉讚奇·費梭哈哈大笑,毫不見外,甚至有些粗鄙地翹腿坐上凳子,“那些人一看就是翡翠城外來的喲,財大氣粗……”
“他們甚至沒咋講價。”
眼前貌不驚人的“頭狼”好整以暇,毫無異色地看著眼前嚴陣以待,壓力滿滿的血瓶幫眾人,眯眼一笑:
“嘖嘖,那真是群……大貴人喲。”
大貴人。
裡克哆嗦了一下。
但紅蝮蛇渾身緊張,他全神貫注地盯著費梭的一舉一動,根本沒心思聽對方在說什麼。
“費梭,老夥計,聽我說,今天的事是我衝動了,我道歉!我的錯!”
他放下短刀,小心翼翼,緩緩地舉起手掌,示意並無惡意:
“但你放心,我算是捯飭明白了,血瓶幫在翡翠城的事兒也結束了,你我從今往後兩不……”
“結束?”
費梭睜開近乎快眯起來的眼縫:
“誰說要結束了?”
那個瞬間,紅蝮蛇的心跳空了一拍。
“那你想怎樣,老夥計,劃個道兒?”
涅克拉咬牙道,同時把另一隻手背到身後,打著手勢讓屬下們準備突圍。
費梭嘿嘿一笑,毫不在意。
“結束……嗯,翡翠城啊,本來隻是個簡單的天平:外邊兒的一側,裡邊兒的一側。兩邊但凡有一側輕點兒或重點兒,倒了下來,事情也就該結束了。”
他沒有直接回答紅蝮蛇的問題。
“可是現在,偏偏有人自作聰明,把天平變成了三角凳——外邊兒的,裡邊兒的,還有自成一邊兒的。”
費梭粗魯地撓了撓後背,然後把手伸向口袋。
“可這三角凳啊,畢竟跟天平不一樣……”
看見他伸手的動作,紅蝮蛇緊張得後退一步。
然而坐在凳子上的費梭隻是費勁巴拉,甚至可說是有些滑稽地,從褲袋裡掏出了一副煙鬥:“三個角,但凡有一個角不穩啊……”
“這事兒就……結束不了喲。”
紅蝮蛇咽了咽口水,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什麼,什麼意思?”
躺在地上的裡克死死地盯著費梭,思緒一片混亂。
“對了,來都來了,那啥,小紅喲……”
隻見眼前的老頭笑眯眯拿出煙鬥和火石,友善地向滿頭冷汗的紅蝮蛇遞出:
“抽一口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