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璬站在襄陽城頭,眺望漢江對岸的樊城。此刻並無圍牆的樊城鎮(唐代因沒有防禦需求,樊城外牆被拆,成為了一個渡口集鎮),已經成為了汴州軍屯紮的地方。
他還以為那個叫康什麼的將領很厲害呢,自己跳出來當野怪!結果這個李璬連名字都沒有記住的家夥,轉眼就被汴州軍掛城頭示眾了!
知道自己不會遊泳,難道就不能在岸上待著麼?非得下河展示水性?
李璬心中暗罵那一位是愚不可及,隨即看到漢江對岸汴州軍軍旗招展,心中又是一陣膩歪。
正在這時於頎走上城頭有事要請示,他已經被李璬任命為“宰相”,隻不過事到如今,這個官職還有多大的權力,可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於相公,軍情如何?”
李璬看到於頎來了,沉聲問道,臉色有點難看,甚至擠不出一絲禮節性的笑容。
“回陛下,汴州軍要拿下襄陽,一兩個月內都不可能,城中存糧不少,隻要沒有內應,汴州軍是攻不進來的。”
於頎一板一眼的對李璬叉手行禮稟告道。
沒錯,李璬還有荊襄朝廷,現在確實已經奄奄一息了。然而,那是對於方清來說的!
對於於頎來說,對方依然是個龐然大物,想殺自己跟捏死一隻螞蟻沒差多少!
其實他也知道現在當這個宰相純粹就是坑,但不當實在是不行。
但凡能跑的人,汴州軍這一路打來,他們都跑得差不多了。於頎是因為被李璬惦記上了,所以跑不掉。
“城中有存糧,可是燒火用的東西夠麼?如今汴州軍已經開始封鎖江麵了,外麵的船可還進得來?”
李璬麵色不悅的反問道,屬於典型的沒事找茬,發泄著心中的恐懼與不滿。
“陛下,這些都是問題,但汴州軍暫時打不進襄陽城。”
於頎耐著性子解釋道。
他其實對於李璬非常了解,這個人,就是長於宮中,不知道民間疾苦,不理解人心變化。
李璬對於那些大道理都是很懂的,他隻是不能駕馭時局的變化。
在於頎看來,襄陽城被拿下,也就是這個月的事情,壓根就不必考慮將來會如何。
內無強軍外無強援,時間長了,人心就會變化。人是有情緒的,不是任人擺布的木偶。
李璬居然還在關注有米無柴這樣的細碎雜事。
於頎也不知道該說對方聰明還是笑他愚蠢。
然而,正當於頎要開口稟報正事的時候,某個守城的士卒拿著一支綁著信紙的箭矢,雙手呈上遞給李璬,隨即一言不發的退下了。
悶不吭聲的看完,李璬瞥了於頎一眼,隨即將信交給對方,長歎一聲。
襄陽城被圍了,但是城太大,並沒有圍困死。趁著夜色,開水門還是能出去一兩條小船到外麵去查探消息的。
隻是,如今外部的情況也很差。
這封信上說,李光弼已經帶兵離開江陵北上,一路攻克了長林(荊門)、樂鄉等地,當地守軍都是不戰而降。
現在南北兩路大軍就要會師江陵了,你這個自稱天子的家夥,抵抗還有什麼意義嗎?
事實鐵板釘釘,言辭毫不留情!這封信就像是一把刀,直接紮在李璬心窩裡。
一時間,於頎都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李璬。
太慘了。
“陛下,不如今夜突圍,沿著漢江一路向西,從漢中入蜀。”
於頎壓低聲音建議道。
入蜀地後,李璬就能掌控政權麼?
並不能,就算可以繼續當天子,那也是被人立起來當傀儡。
現在劍南節度使,是嚴挺之的兒子嚴武,不知道他是怎麼混上去的,也可能是蜀地那邊已經自成體係,內部有一套運行順暢的規矩。
嚴武這個節度使,隻怕也未必有絕對的權威。
“朕,真的要離開襄陽嗎?”
李璬長歎一聲問道,他是真的不想走。當然了,他更不想死!
“陛下一定要離開襄陽,不僅要走,而且隻能一個人輕車簡從的走。陛下若是不走,全家老小皆不能保全。陛下若是走了,反倒可以保證子嗣的安全。
請陛下三思。”
於頎麵色嚴肅對李璬躬身行了一禮,他今天要來說的正經事,就是勸說李璬放棄襄陽,逃跑去蜀地。
至少可以留一條命吧。
“朕……”
一時間,李璬想說的話居然卡在喉嚨,看著於頎那張臉,完全說不出口。
換彆人,他早就一耳光甩過去了。
但李璬還是知道好歹的,於頎的建議是務實的,最起碼心是好的。
“陛下,現在汴州軍尚未對襄陽進行嚴密封鎖。可若是李光弼的兵馬到了,他那支軍隊可是有水軍的,戰船數量眾多堪稱是遮天蔽日。
到時候襄陽連一條魚都很難遊出去,陛下要如何脫困?”
於頎反問道。
他這話可是一點客氣都不講的,幾乎是直接把板磚拍李璬臉上了。
現在車光倩那邊還沒有多少戰船,所以封鎖還不嚴密。等李光弼的人來了,襄陽可就真成一塊絕地了,這時候還不跑,難道準備“舍生取義”?
要說顏真卿舍生取義,於頎是信的,但他可不相信李璬會為了李唐一族的威嚴,寧可死也不願意投降。
至於投降以後還能活著這樣的鬼話,於頎也是不相信的。
他要是方清,有機會第一個就殺李璬。
“於相公以為什麼時候走比較好。”
李璬小聲問道,顯然是被於頎說服了。
“今夜就走,悄悄的走,就陛下一個人,不帶隨從。
微臣駕船,帶陛下離開。人多了,就走不掉了。”
於頎一臉正色說道。
李璬看了又看,很想從於頎臉上看出忠奸來。這個建議,風險極大,可以說是改變命運的一步。
生,或者死,二選一。選對不一定能活,但選錯必死。
然而,人臉上不會寫字,李璬咬咬牙,終於還是求生的欲望占據了上風。
“行,今夜子時,襄陽西麵水門渡口。朕一人來,不帶宦官。”
李璬點點頭道。
他很擔心於頎劃著船就劃到汴州軍大營裡麵,將他作為晉升的階梯來用。
可是李璬又覺得於頎的方案很有可行性。
不帶宦官,輕車簡從,換上粗布麻衣掩人耳目。
這樣的話,兩人很容易假扮成被人打劫後的小商賈和仆從,一路輾轉混進蜀地不難。
“請陛下放心,微臣拚死也要送陛下出襄陽城。”
於頎一臉正色說道。
這天夜裡,李璬果然在子時,如約來到城西水門附近渡口,隻見穿著粗布衣,連臉都抹黑了的於頎,已經在此等候多時了。
夜靜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