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教授仍冷笑一聲，仿佛不為所動，聲音裡滿是懷疑與挑釁：
“你以為這樣就能杜絕搶購潮？隻要底線夠誘人，就一定會有人一次性兌換幾百單位，把罐頭堆成牆。你說倉庫兌現——好，問題來了：你能管得住源頭嗎？怎麼防偽？怎麼確保兌換站不私藏？怎麼杜絕內線交易？怎麼控管分配名冊？你能管得動這座城市、一個國家你能嗎？”
他的語氣越說越冷，像一把刀，一層一層剝去理想的糖衣，直指製度本身的漏洞。
然而西裡爾並不退讓。他緩緩抬起頭，目光堅定而清醒，仿佛那一連串問題不是質疑，而是一紙待簽的協議。他點了點頭，語氣沉穩，卻不帶絲毫妥協：
“正因為這些問題存在，我們才必須設計一套麵對現實的機製。我提出的‘責任式底線經濟製度’，從來不是一套方便、輕巧、人人拍手叫好的方案。”
“這是一項龐大、繁瑣、需要成千上萬人動手動腦、時刻監督的體係。我不否認，它極可能還有許多我尚未想到的漏洞——但請各位先思考，它能對現況帶來什麼樣的緩解。”
他的聲音在會議廳裡沉沉回蕩，逐漸蓋過竊竊私語。
“我知道，它會催生黑市。但黑市不是由製度創造的，而是由空白與饑餓滋長的、這些新產的物資在法律上禁止交易，轉移罐頭的運輸成本、絕對比在富麗堂皇的商業大樓裡轉移一筆贓款的成本要大。改組後的國民院與監察係統與先前經常性的洗錢問題相比、無疑能更輕易的被抓出。”
“我打算用一套明碼實價、全民可查的製度來框住現實。即便人民不信任我們的新幣值，接連把它一批批換成等價物資——那也是他們的權利，我不怕人民拿這些鈔票換走所有罐頭——因為隻要他們換得到，他們就還活著。”
“他們手中握著的，會是可長期存放的糧食與飲水，而不是如廁紙都不如的馬克紙鈔。”
“現在的情況本沒有信任、讓人們自己回想起貨幣的功能吧？是的，它這比那套‘靠市場自我調節’的模型要辛苦百倍，但——”
他語氣一轉，眼神如刀：
“不是所有人都是體麵人。這是現實。我們做為執政者，不是替空想之人設計理想，而是替所有人建起防火牆。城市裡不隻有企業家與學者，還有我國難民、未來，還會有偷渡者、感染者，還有在這次浪潮之中失去工作的可憐人。”
教授皺眉，卻一時插不上話。
西裡爾趁勢前推，聲調略微拔高，擲地有聲：
“而且請注意——這套製度從來沒說要徹底瓦解市場經濟。”
“我們的國營體係，隻負責保障：提供最低生活線的安全、穩定、價格與供應。如果有人自信可以做得更好，那就去市場上競爭——他們可以賣得更便宜、包裝得更漂亮、服務得更周到，那很好，讓他們試試看。”
他頓了一下，換上更加銳利也更加開放的語氣：
“隻有一條紅線——不得動用公共資源，不能賣從國家倉庫裡搬出來的罐頭，更不能挪用技術委員會專營的部分資源。”
“如果他們還是能做得更好？甚至能靠著國際貿易、從他國可憐人身上榨出廉價原料、壓低成本，帶動整體價格——那麼，我也不是容不得沙子的人。”
他說到這裡，刻意選了不同的詞：
“隻要最終受益者，還是人民。”
不是“國民”，而是“人民”——一個不分出生與身分、隻論生活與生存的詞彙。
這時，原本在角落默默聆聽的技術官悄悄抬頭，看了西裡爾一眼，那一瞬間仿佛明白了些什麼。
西裡爾再一次落座，壓下手中的文件，語氣變得冷靜，像是為這場辯論劃下最後一條線：
“還有一點，至關重要——我們發出的每一單位新貨幣，都要與生產掛鉤。沒有產出，就不應該印鈔；有多少罐頭、有多少布匹、有多少勞務可供兌換，就隻能印多少貨幣。反之，在國營商店進行兌換之時，最終會將收得的貨幣回歸中央銀行，進行鈔票的流水號更換——也方便查帳。”
“我的發言到此結束，開始表決吧？”
空氣凝結了數秒。沒有人發言，沒有人移動，會議桌上的筆與文件似乎都在屏息等待。
依照姆維諾格拉德的臨時政製、技術委員會三十餘席正式委員舉手表決，過半數即通過。西裡爾身為臨時技術顧問委員會主席，隻占其中一票，無否決權，亦無加權票。
沉默良久，執會秘書起身，聲音清亮，劃破僵局：
“請支持議案者舉手。”
現場一片寂靜，像是在等待誰先破冰。
第一個舉起手的，是來自教育部門的女官員——她的眼神略顯疲憊，卻毫不遲疑，她因為西裡爾現有命令中對兒童的保障，選擇了無條件支持。
接著是城防代表——一名退役征戰騎士，老臨光與羅素的代理人，動作雖遲緩，但手舉得極高，在他看來這屬於利國利民的好事，為何不呢？
緊接著，工廠與監察部門代表也緩緩舉起手，他們之間交換了一個眼神，像是早已達成某種默契。
第五隻手來自輸電工程主管——那名先前發問的年輕人，似乎尚未完全信任西裡爾，但更不信任那些永遠不開工的命令。
六、七……雙手慢慢舉起，很快，數字就超越了十二之數，距離過半已然不遠。
對此、西裡爾舉起了他的手，不快，也不慢。
“反對。”
眾人齊望，說話的是教授。
他並未大聲強調，隻是平靜地說出，仿佛這不是表態，而是一道聲明：
“製度漏洞太多，實行難度過高、計算成本繁雜，且具體人性不可控。”
他的發言沒有遭打斷，卻也沒有得到回應、這時發言並未違反議事規矩。西裡爾沒有看他，隻是低頭，提早在反對票欄、留下一筆紀錄。
最後，距離通過僅差一票——忽然，一名曾在衛生網絡工作、現為公共物資管理女性出口發言。
“我不認為這方案完美。”她語氣簡短，“但比不作為要強太多。”
話語結束，她的手也高高舉起，宣告議案通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