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西裡爾正俯身於一疊送審文件之中,窗外下著難得的晴雨交加——陽光斜照在尚未乾透的街道上,雨滴時斷時續,映出一種矛盾又疲憊的天氣,恰如這些日子來他心中的寫照。
這些文件來自各方——下屬委員會、臨時工會、剛建立不久的招聘報告,甚至還有幾份用采購單或舊式軍務格式寫成的申請。剛剛建立起雛形的秩序尚不足以產生成熟的行政慣例,一切都還混雜著過去與未來的殘痕,許多文書既不像官方申報,也不像民間請願、形製與內容錯亂不堪。
但由於責任心使然、他又不好玩程序正義那套,搞官僚化的直接退件是不可接受的……做為執政者,不能因為對方不熟悉而不重視,還得另外安排人下去訪查,才能得知確切的問題所在。
忽然,門口傳來幾下簡單而克製的敲門聲。
“鐧,是你嗎?”
他沒抬頭,隻是隨口問道。
這裡是臨時顧問委員會設立於中央機械廠區的一角,會議之外的時間,他幾乎沒有助手、也不設防——畢竟考慮到他的戰鬥力,刺殺所需的成本應該也不少。
而在停下四城之後,員工們也都隨著後續批次的陸行艦歸國了,故這是最有可能的猜測,從他來到姆維諾格拉德後,喜歡獨自行動的黑騎士便成了他訪視民間的眼線……作為上位者,總需要有辦法避免下級欺上瞞下,或者落實不到位。
“請進!”
雖然不確定來者,西裡爾依然讓人進入,可當大門推開,來者是兩個熟悉的身影。
羅素與老臨光。
兩人並肩而立,麵上都帶著一種鮮少見的明快神色。不是喜悅,也不是勝利者的輕鬆,而是一種有了努力目標之後、終於能有用武之地的篤定。
老臨光難得換上了乾淨整潔的騎士製服,灰發束起,儀容嚴整;羅素則不再是會議上那身冰冷筆挺的黑衣,而是一襲樸素的棕色鬥篷,像剛從戶外行走歸來,衣角還沾著薄塵。
“雖然你提到的成果還沒全部實現,但經我們評估——必須承認,你的方法雖聞所未聞、但很有一套。”
羅素率先開口,語調平靜,卻少了在西裡爾攤牌時表現出的那層諷刺與防備。
“如果硬將評估時間點定死在一個月,那才是對國家真正的不負責任。你所推行的基層生產自組機製,已經讓這裡從停擺走向穩定。接下來,我們會利用我們的影響力,複製這座移動城市的成果——直到卡西米爾重新連接起來。”
老臨光補上一句:
“而且不隻是複製,我們必須確保這些城市被握到我們手中,不能再讓這片土地被那群蠹蟲回頭主宰。”
西裡爾聽著,不置可否。隨後問道:
“所以,您倆今天來,隻為這個?”
羅素從鬥篷中取出一份折疊整齊的公文,簡單看來、都有著倉促翻印的痕跡,有的紙張上什至掛著極為明顯的墨點。但封麵無一例外、都印著標誌性的紋章:監正會。
“是時候做出切割了。”
她將文件遞給西裡爾,語氣帶著一絲諷刺的自嘲,言下之意非常明確,他們不再願意與監正會為伍:
“這些是我透過改革派渠道,搜集到的近期以來、各座城市所發生的事情——毫無疑問,我的前同僚們正在以極其粗暴的方式治理他們所能搶下的地區。他們目前已經鎮壓了數起民眾的暴亂、他們的愚行,讓騎士劍上沾染了無辜者的鮮血。”
“失去了我們的製約,監正會……腐化的速度簡直讓人難以相信,但如今,我們的派彆已然被架空。”
“對於這點我毫不意外。這組織在實際結構上、並不比玻利瓦爾的那些軍政府高到哪裡去,如今由血緣貴族的寡頭集團掌權,隻能說、本不能指望一個本沒有糾錯體係的組織進行自我檢討。”
西裡爾給出了一個銳利的批評,過往的監正會有著一些有識之士,也有商業聯合會這個外敵,為了與之競爭、總得需要一些更加先進的思潮進行抗爭,但如今進步的壓力沒有了。
自然就會滑向保守、墮落與反動中去。
“唉……小夥子,幫我們想想、新政府的名字該叫什麼?”
相比羅素的稍稍拘謹,老臨光則直接走進室內,坐在了一旁的會客沙發上,邊撓頭邊詢問,他們倆人算是成功被西裡爾說服另起爐灶了,但拋棄代表著騎士的一切,實在難以想像。
在他看來、西裡爾這樣的革命家應該會希望對於軍隊進行編製上的徹底改革,如此,原有的騎士製度可否承續都是問題,更彆說政府組織了。
西裡爾迅速邀請羅素也坐下,並給兩人到了杯水,當喝下一口後,他手指沾著水,在桌麵輕巧的書寫起來:
“當然是叫監正會——卡西米爾技術與監督委員會,縮寫依然不變,如何?”
兩人一怔。
西裡爾笑了笑,隨後給出了一個答案……在他看來,具體叫什麼根本不重要、甚至以他這來自東大的靈魂而言,隻有天天搞黨爭的歐洲人會信這一套,曆史上,“激進黨”搞綏靖還少嗎?小胡子的黨還有著“社會主義”四字呢?
革新的重點從來在於骨子裡動了多少,自古以來,愈不穩定的政權愈喜歡在名詞上標新立異,比如王莽。
如果延續一個名號會導致接下來事情更好做,那麼舊瓶裝新酒也並非問題。
“我了解過卡西米爾的敘事體係,如今征戰騎士散過各地、依從於各個臨時政府組織手裡。真正讓他們動搖忠誠的,不是原則,也不是勝敗,而是‘正統性’。如果我們丟棄這個名字,那麼未來內戰爆發時,我們就是造反者;但如果我們保留這個名字、把它染上新的意義,那麼對方才是分裂者,是毀棄騎士榮譽的背叛者。”
羅素嘴中喃喃自語:
“原來如此,如此下來,就將是誰能夠代表‘卡西米爾’的爭端,而非割土分疆的獨立戰爭。”
西裡爾笑了。他將手中一疊紙放下,靠向椅背,眼神深處掠過一閃冷光。
“這會有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