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明英宗、景皇帝,明憲宗的鬨劇,難不成再來一遍?
“那就暫緩吧,朕再看看。”朱翊鈞在三個辦法中間權衡了一下,選擇了按下不表。
其實讓潞王做監國,皇帝去南巡,才是收益最大的方案,但同樣,風險也最大,這一點連朱翊鏐都清楚的意識到了,才直接上表,表示想去看下江南的風情。
朱翊鈞選擇了等大軍回朝後,再議論此事。
“這個爪哇順塔國是什麼人?”朱翊鈞看著禮部上的一道奏疏,覺得有點奇怪,爪哇全境都已經被大明給占了,這會兒冒出個爪哇順塔國,著實是有些奇怪。
馮保拿出了禮部的另外一本奏疏說道:“南宋末年左丞相陸秀夫的兒子陸自立所立,永樂九年曾經隨鄭和船隊朝貢,後來官船不再下西洋,順塔國就再也沒來過了,主要是無法營造過洋大船。”
紅毛番攻滅了滿剌加國王之後,占領了馬六甲海峽,在爪哇大澗東、西,建立了兩個城堡,順塔國就逐漸縮回了新村,新村最號饒富,但隨著紅毛番的侵入,導致新村隻能閉寨自封,防止被紅毛番滲透。
大明攻滅馬六甲紅毛番,收複爪哇之後,新村一直不知道外麵之事。
大明都收服爪哇好多年了,但是新村依舊不知道情況,在當下其實非常正常。
保定府象房山、宛平和淶水交接的地方,叫‘三坡’,韃清時候叫野三坡,這個地方離北京很近,但這個地方的十幾個村子,常年與世隔絕,這十幾個村子,共同推舉三名德高望重的老人進行管理,一人離世,就推舉填補一位。
就這樣一直過了幾百年,韃清都亡了,這個地方都不知道韃清來過,也從不剃發易服。
爪哇順塔國的新村,也是如此,封閉了山路的入口後,不專門花心思去尋找,根本不可能找得到新村,也是一個很偶然的機會,大明的觀星艦,發現了新村。
大明觀星艦差點和南宋遺民打起來,發現都是漢人後,新村派人到了椰海城,表示歸順。
這個順塔國,就是陸自立建立的那個爪哇順塔國。
“順塔陸家見到了漢鄉鎮,請求僑居百姓到椰海城,事情大約如此。”馮保簡單概括了情況。
“照準,但告訴清楚,謹遵大明律法,不得為非作歹。”朱翊鈞朱批了奏疏,南宋遺民要住在與世隔絕的新村,他們可以繼續做南宋遺民,但要僑居椰海城漢鄉鎮,要承認自己是大明人身份,要遵守大明法律。
“這個自然。”馮保俯首說道。
其實陸家後人既然如此上奏,新村也有點撐不下去了,再不對外交流,恐怕會學了吉福總督府那些南宋遺民,悄然滅亡在曆史的長河之中。
這是朱翊鈞第二次聽聞南宋遺民的故事,吉福總督府和爪哇順塔國。
陸自立最先逃到了呂宋,但是很快元廷的軍隊就追到了呂宋,陸自立不得不繼續南下,逃到了爪哇順塔這個地方。
南宋末年,天崩地裂的時候,是何等的可怕,不言而喻。
對於泰西而言,羅馬是個傳說,對於東亞而言,中國這個活爹還活著。
“西南方向,重新建立了猛養宣慰司,改為了猛養府,打通了前往孟加拉灣的商路。”朱翊鈞收到了西南方向的戰報。
大明又複設了一個宣慰司,和當初的木邦府的性質相同,屬於是土司、地方、黔國公府並管的地方,類似於屬地。
從萬曆十二年開戰至今,已經打了四年之久,現在的戰場局勢,已經不再發生大規模交戰,但是雙方彼此小刀子割肉的局麵,一直在持續,可謂是刀刀見血,每一次交鋒,都會讓東籲吃個大虧。
人口、牲畜、地盤都在不斷的萎縮。
大明這種教訓的方式,完全是奔著徹底消滅東籲去的,一點都不留情。
“四年而已,接著打。”朱翊鈞覺得沒有什麼關係,到現在雲南方麵都沒有請求腹地周轉糧草,說明戰事不算緊張,這種小刀割肉,是真的疼,東籲的莽應裡已經連續數次求和,但都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
莽應裡決定了戰爭的開始,大明決定戰爭的結束,這非常合理也非常公平。
“有點怪,這麼久了,莽應裡居然還挺住了,織田信長都選擇自殺了。”朱翊鈞說起了東籲的局勢,莽應裡居然整整阻擋了大明四年的攻勢!連織田信長都隻堅持了不到三年時間,就選擇了自殺。
“這不是大明不讓東籲投降嗎?”馮保有些無奈,這可不是莽應裡抗的久,是大明態度十分強硬,投降都不讓,隻能這麼一邊打,一邊尋找和談的契機了。
朱翊鈞擺了擺手,說道:“朕不是那個意思,朕的意思,他怎麼還活著?他手下那些個緬賊,沒有要了他的命,來爭取和談嗎?”
馮保想了想說道:“那安排他去死?”
朱翊鈞搖頭:“朕要他腦袋乾什麼,朕要東籲永遠沒有再滋擾大明邊方的能力。”
“正因為大明不要,所以他還活著,萬一大明打累了、煩了,問緬賊要莽應裡的腦袋,緬賊也好有東西交給朝廷。”馮保解釋了其中的原因。
東籲巴不得大明索要莽應裡的腦袋,這代表著這次的交戰即將結束。
到時候,緬賊們到黔國公府磕頭叫爹,這事兒就過去了,這麼多年,都是這麼過來的,從大明建國之初,到萬曆年間,素來如此。
磕頭叫爹不是什麼恥辱的事兒,畢竟都叫了這麼多年了。
可惜,這次碰到了個非常執著的皇帝,非要一直打,打到緬賊從大明西南方向徹底消失為止。
“陛下,現在之所以還在打,因為兩樣東西,一個是翡翠,這東西在緬甸是石頭,在大明腹地,可是比黃金還貴重的物品;第二個是木材,高端的紅木和柚木,大明造船業,非常需要,尤其是一些昂貴的畫舫,都是全柚木打造的。”馮保解釋了下這次大明對東籲征戰和曆次的不同之處。
以前,大明不繼續往西南打,是因為沒有經濟價值,熱帶雨林,全都是樹木,而且很難種地,因為雨季太長,導致燒荒的傳統手藝都不好使,開拓也沒有價值。
過往的戰爭目的,訓誡為主,所以才會反反複複。
這次則大不同,緬甸翡翠和木材生意,讓進攻不再是單純的消耗糧草,造船業巨大的缺口,讓雲南相關產業變得異常發達。
俘虜東籲夷人,安排夷人作為力役伐木、挖礦,將木材加工後,順著烏江而下,在重慶府沿著長江南下,直到南衙和鬆江府用於造船,將腹地的各種貨物帶回重慶府,分彆裝船進滇。
“你等下,朕明白了,翡翠礦上滋生出了明軍來,是這樣嗎?”朱翊鈞捋了捋馮保的分析,得出了一個簡單易懂的結論。
和大明對倭戰爭是一樣的,以前不打,是不知道倭國有銀山,連倭王天皇和征夷大將軍,大明都分不太清楚,現在倭國有銀礦,大明開海後,缺白銀缺的厲害。
馮保俯首說道:“陛下聖明。”
“這些翡翠,他們留著也沒用啊,他們就是可以加工,也沒有市場,最後還是賣到大明腹地,還不如讓大明軍駐紮,采礦還能安生點,這也是為了他們好,省的為了點翡翠打來打去的。”
“現在因為翡翠和木材生意,大明腹地的商人願意行商到雲南,這帶動了雲南的發展,所以這仗,雲南方麵一點都不急著結束了。”
這便是:治強易為謀,弱亂難為計。
同樣被籠罩在大明陰影裡的還有安南國,安南再次陷入了內亂之中,四家打的不可開交的同時,今年出口到大明的舶來米,又創了新高,打仗需要錢,需要武器,那麼搶來的米糧就用於出口換取大明廉價的武器,繼續內訌。
朱翊鈞處理了一批的奏疏,大部分都是來自於南洋,張元勳說他又營造了三個漢鄉鎮,墾田四萬頃,殷正茂上奏說他們找到了一個銀礦,年產白銀五十萬兩,並且營造了一個漢鄉鎮,墾田兩萬餘頃,兩本奏疏的訴求都是一樣的,缺人。
流放的人員補不齊這些缺口。
“二位總督隻要一上奏就問朕要人,朕去哪兒給他們大變活人去?福建、江西、湖廣,甚至是河南幾位巡撫一上奏,就是罵總督府貪得無厭,總督府缺人,他們就不缺人了嗎?”朱翊鈞發現這皇帝,總是如此左右為難,手心手背都是肉,朱翊鈞真的沒人,協調給總督府了。
“陛下,這幾年山東流出的人口最少。”馮保十分小心的說道:“王一鶚王巡撫,品行上沒有問題,本來山東遍地都是響馬,這幾年山東甚至向遼東遷徙的都少之又少。”
人口流出,是一個十分關鍵的晴雨表,人不往外跑,要麼是當地完全禁止流徙,要麼就是發展的好,山東有馳道有港口有運河,禁是禁不住的,比如福建,福建也是有路引製度。
山東人,不去遼東、不去南衙、不去海外,這本身就代表著王一鶚這個巡撫乾得好,跟徐階那點關係,可以翻篇了,當年廷臣們也考慮過這個因素,不讓陛下重用,陛下任人唯賢,啟用了王一鶚。
這次楊巍、吳時來的案子,最被動的就是王一鶚了,人在山東乾的好好的,禍從天上來,甚至有禦史看是以‘為徐階故舊門生’為由,開始彈劾王一鶚了,遇到這種彈劾,王一鶚百口難辯,隻能上奏致仕,連馮保都有點看不下去了,為王一鶚美言了幾句。
馮保看人的標準是非常明確的,就看忠誠與否,忠於陛下那就是良臣,不忠於陛下,再能乾再清廉,也是奸臣。
王一鶚毫無疑問是忠誠的,他把陛下交代的事兒,完成的很好,若是因為這次的風波,失去了聖眷,那就太可惜了。
“朕知道了。”朱翊鈞認可馮保的建議,馮保對他很了解,知道他對讀書人有著極強的警惕之心。
王一鶚沒有和楊巍串聯,如果這次的事情真的有他,王一鶚此時恐怕已經在流放金池的路上了,作為正三品大員,王一鶚隻要不是主謀,議功、議賢也不會死刑。
“河南和山東都請命行營莊法,還田還不了,阻力太大,營莊法就剛剛好。”馮保將關聯的奏疏整理好,放在了陛下麵前,對於沒人的問題,大明能給的辦法,就隻有營莊法了。
當然還田更好,但是很多地方,沒有還田的條件。
“照準,叮囑各方巡撫,切記不可操之過急。”朱翊鈞看完了這些奏疏,最終選擇了準許,營莊法在江西推行的結果不錯,至少寧化寧都瑞金三縣,僅僅兩年的時間,就有‘農勤歲稔、物阜民安’的說法了,甚至連婚嫁都多了許多。
讓百姓生孩子很簡單,他們見到了地,見到了生產資料,看到了生活的希望,自然不會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