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撾宣慰司的祖上是原來大理國的朝貢國朝景嚨國,忽必烈攻滅大理國後,景嚨國人離開了雲南,前往了老撾定居,所以老撾這個地方,從建立之初,就和雲南的苗民語言相通,文化相同,血脈相連。
在刀攬勝和老撾猛主心裡,投靠大明,完全沒有任何的心理負擔,因為祖祖輩輩都是如此生活的,對於蠻夷而言,自適應認爹貫穿了他們的曆史和現在,甚至是未來,安南可以,東籲可以,大明自然也可以。
挑來挑去,大明這個爹,似乎最善良。
鴻臚寺少卿俞良史有些無奈,這和他接受的教育完全不同,他學的內容都是修文德以柔遠人,如果遠人還要跟你打,那就是文德不夠,還不夠溫和、包容、尊重對方,需要繼續修文德,更加柔和、變通、增加特例來招徠與安撫遠人。
如果仍然無法安撫,那就是文德不夠,還得修。
但禮部的風氣在萬士和的帶領下,徹底壞掉了,動輒蠻夷狼麵獸心,畏威而不懷德,如果聽不懂人話就揍一頓,隻要不想死,蠻夷自己會和自己和解,就能聽明白大明在講什麼了。
這種風氣之下,鴻臚寺的外事工作,就變得極為強硬了起來。
俞良史覺得這種風氣不對,但是實踐經驗又告訴俞良史,的確如此,土蠻汗、俺答汗、建州女真、朝鮮、倭國、安南、東籲、紅毛番,似乎這些蠻夷都是如此,大明好好說話,這些蠻夷從來不聽,隻有揍一頓後,事情才能聊明白。
紅毛番建立了呂宋總督府,建立了果阿總督府,揍了一頓之後,這些紅毛番就不敢造次了。
但金毛番太遠了,大明揍不到,大明從萬曆九年開始,就一直要求金毛番撤銷私掠許可證,維護海上營商環境,保證自由貿易,但是金毛番就是不聽,好話賴話都說儘了,也沒有什麼用。
老撾的情況和這些蠻夷又有不同,老撾挨得揍,不是大明揍得,是旁有惡鄰,無可奈何。
大明到老撾的官道驛路,是老撾人自己修的,他們把一切能拿出來的全都拿出來了,這就是抓緊一切機會,傍上大樹好乘涼,打通了到大明的官道驛路,老撾的一切都變得好起來了。
刀攬勝猶豫再三才說道:“我在路上聽聞大明相繼占領了朝鮮、倭國、琉球、呂宋、婆羅洲、爪哇、舊港總督府、東籲,這不是我們猛主們應該擔憂的事兒,我們猛主更關心如何被大明所接納,幸好一切都順利。”
“我隻是覺得大明似乎在拋棄一些仁義,這是為何呢?”
刀攬勝雖然沒有明明白白的說,但是還是擔心大明道德滑坡帶來的極其惡劣的影響,害怕老撾人成為了大明再興路上的代價,即便如此,刀攬勝依舊希望可以並入大明,哪怕是成為代價的一部分。
在講出並入大明這句話之前,刀攬勝已經想了好幾年了,最終做出了決策。
對於刀攬勝帶領的國民而言,應該害怕的不是被人利用,被人利用說明有用,最害怕的是無人問津,這樣代表你沒有任何用,誰都可以欺負。
哪怕成為大明再興的代價,也要並入,因為交了血稅,就真的可以融入大明了。
“你知道劉備嗎?”俞良史想了想問道。
“我知道,他是諸葛丞相的主公,我聽說過他的名字。”刀攬勝非常肯定的說道,在三宣六慰,諸葛武侯廟遍布各個城邦,因為諸葛亮是整個西南小國的啟蒙者,樂器、農作物、農具、防止瘟疫蔓延的辦法等等。
俞良史這才繼續說道:“在東漢末年諸侯蜂起,昭烈帝仁慈一生,從未屠城,攜民渡江,白帝城托孤時,仍在告誡蜀後主劉禪,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
“可是仁善一生的昭烈帝,在取益州的時候,還是堅決的去拿了,因為他不拿,益州就是曹操的了。”
“道德也好,仁善也罷,若是你被消滅掉,你所有的信念、你的道德、你的追求都化為了烏有,沒人會記得,還會在你的墳頭上耀武揚威,你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這天下被爛人所占據,看著萬民在痛苦中哀嚎。”
“三國耗儘英雄氣,兩晉儘是鼠輩出。”
俞良史解釋了大明為何拋棄了一些高道德,對外開始展現出自己的鋒芒,而不是過去的柔遠人。
這裡麵的原因很複雜,就俞良史自己看來,這就是個選擇題,大明不這麼做,泰西的那些番夷也要這麼做,與其便宜了蠻夷,不如大明自己去占領。
紅毛番已經把總督府建到了大明的家門口呂宋,建到了大明領土濠境之上。
如果有的選,俞良史希望蜀漢那群理想踐行者們,能夠獲得最終的勝利,一統天下。
可惜,諸葛亮、張飛等人的子嗣們,都肯為蜀漢殉國,依舊無法挽天傾,因為地盤太小、實力太弱、兵少將寡。
魏晉南北朝幾百年,生靈塗炭戰火無休無止。
“我聽得不是很明白,但大明這麼做一定是對的!”刀攬勝認真思考,放棄了思考,選擇了擁戴!
大明這麼大的地盤,這麼多人,這麼多讀書人,既然做出了這樣的選擇,那必然是有原因且對大明有利,對大明有利,就是對老撾有利,大明越是富裕,手指頭縫裡露出一點點,就夠老撾世世代代安定生活了。
“我們老撾人可以成為大明軍征戰東籲的向導,對於雨林,我們非常了解!”刀攬勝迫不及待的展現自己價值了,他十分肯定的說道:“在我們那裡,要加入一個部落,隻有一起殺敵之後,才值得信任。”
這也是黔國公沐昌祚教刀攬勝說的話,就是表功,其實早在大明和老撾接觸之後,就有一些老撾人加入了大明軍成為了向導,探路、尋找水源、避開蛇鼠、尋找賊巢和藥草等等。
刀攬勝能入京,其實是他們已經支付了一些加入大明的血稅,為大明開疆拓土建立了一定的功勳,獲得了黔國公府、雲南衙門的認可,才獲得了入京朝貢的資格,刀攬勝能走進京師,已經是用儘了全力。
“我看到黔國公的奏疏,相信你說的話。”俞良史笑著回答道。
刀攬勝急切的說道:“真的,我們老撾人也是很能打的,不是任由安南和東籲緬賊欺辱,我們也曾經差點攻破安南的都城,差點將東籲白象王斬於陣中,奈何還是人數太少,每次獲勝,都無法擴大我們的戰果。”
“我相信,但你要留在京師,你兒子回到囊漢(今萬象),幫助大明建立統治。”俞良史換了個說法,不再肯定對方而是要求對方,明確的告訴他們應該怎麼做,減少溝通的障礙。
“好的!”刀攬勝終於不再驚慌,聽懂了大明官員的話。
俞良史扶額,隻能說萬宗伯那套理論,是真的好用,似乎隻有這種趾高氣昂,指使的語氣,對方才能聽明白大明究竟什麼意思。
萬宗伯有一套蠻夷自適應認爹說,而沈鯉沈宗伯有一套蠻夷常贏說。
在沈鯉看來,蠻夷無論做什麼,都必須要一個字:贏。
絕對不能輸,輸一點都不行,必須要贏,而且要無儘的贏,源源不斷的贏,贏得沒邊的贏,贏無止境,即victoriaeinfinitae(無限勝利,永遠勝利。)
這是大明觀察泰西紅毛番、金毛番的形式邏輯後,得到的結論,而後從大明附近的蠻夷身上得到的結論。
比如匈奴會宣布自己是‘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單於’強行在國書的抬頭上贏過大漢;肆意羞辱劉邦皇後呂後,然後單方麵宣布獲勝,並且在草原傳唱孤狼戲鳳。
最後匈奴被大漢的鐵騎殺的遠遁萬裡之外,不敢滋擾;
比如突厥立的碑《闕特勤碑》上,漢文寫的都是恭順,而突厥文則是我全勝的悖論,突厥要是贏了,頡利可汗怎麼會在長安跳舞為生呢?
但突厥的《闕特勤碑》就是要寫我全勝,並且在碑文上銘刻‘餘等令突厥民達於天下有黃金之汗國’、唐軍‘百戰皆敗’等等虛妄之言。
比如後突厥毗伽可汗,還吹噓自己‘四十四出征、二十次親、敗大唐四十次’,這戰報顯然是撒謊了,因為戰線在不斷的向西北擴張,和毗伽可汗的吹噓南轅北轍。
比如遼國有個典禮,叫春獵射柳,就是在開春的時候,遼國的國主,將宋朝的皇帝畫像掛在柳樹上,然後遼國君主射箭,‘箭穿宋帝像’後,開始春季的圍獵,澶淵之盟的簽訂,算不上是遼國的全勝,但遼國依舊堅定的宣布全無敵。
比如安南國會紀念兩姐妹,征氏姐妹,認為她們是反抗漢朝的英雄人物,而且經過近千年的加工,兩個人身上迭加了太多的神話故事,甚至被尊為征聖王。
但大明禮部查遍了舊典,才找到了這兩個女子的記載,《後漢書馬援列傳》曰:交阯女子征側及女弟征貳反,明年正月,斬征側、征貳,傳首洛陽。
大概就是,她們造反了,然後馬援帶兵過去,平定了叛亂,把腦袋送回了洛陽。
比如,倭寇明明在朝鮮戰場上節節敗退,但是傳到倭國國內的戰報,總是非常滑稽,織田信長都不能確定前線的具體情況,最後大明打到了倭國本土,倭人無不驚駭,我們不是一直在贏嗎?怎麼大明軍打過來了?
這些都是沈鯉為了完善自己的蠻夷常贏說,找到的論據,不僅僅是泰西的蠻夷,甚至連大明周圍的蠻夷也是如此,無時無刻不在勝利。
(蠻夷常勝機要疏——節選)
沈鯉認為,蠻夷存在基礎即為‘必須贏’的生存機製,一日不贏,即麵臨脆弱共識的整體崩潰,所以隻能宣布無限勝利。
中原並非如此,從古至今都沒有無限勝利的說法,贏了兩句話,輸了三本書,才是常態。
戚繼光征朝鮮,指揮得當,穩站穩打,步步為營,每一步都是精心謀劃,其謀劃讓倭國明明白白去死,看穿了戚繼光的規劃,也隻能按著戚繼光的規劃去做,這是何等恐怖的戰場掌控?
但大明這邊的記載就隻有‘六捷安邊’這麼一個概述,又沒輸,記錄那麼多作什麼?
漢朝時候,大漢視‘白登山之圍’為奇恥大辱,並沒有宣布過白登山是漢軍大勝,而是厲兵秣馬,擊敗了匈奴後宣布獲勝;
明朝的時候,土木堡天變後,大明用儘了手段,把被俘的皇帝要了回來,最後也先的腦袋被阿剌知院砍了下來,送到了大明換了賞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