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成了衙役們敲詐勒索的最大依仗。
在此前國朝官製裡,衙役是白身,也就是朝廷不發俸祿,自帶乾糧為官府當差。
最開始時還是苦差,一種徭役,需要輪流應差。
很快被人發現發財的竅門,於是爭先恐後地搶著吃這份苦差,然後父傳子,逐漸地成為世襲製。
徭役拿到牌票,說你有罪就有罪,說你欠糧五石你傾家蕩產也得湊足五石,可以抓人封店,為所欲為,對百姓任意施加傷害。
百姓們,哪怕是富商地主,為了避免傷害,隻能掏錢買“平安”。
所以衙役拿到牌票,辦差做事是次要的,先把本錢賺回來,再狠狠撈一筆才是正事。
因為牌票如此重要,代表著朝廷和王法,肯定不會輕發。
一般的情況下,師爺代表知縣,跟六房案首書辦協商,發什麼牌票,發多少牌票,什麼牌票多少錢,都要商量好。
然後衙役們湊錢,找書辦買官批的牌票,明碼標價。
一般刑名牌票最便宜,十到二十兩銀子。
當然了,如果涉案當事人是有錢人,意味著油水豐厚,那麼這份牌票就水漲船高。
主打一個以人為本。
催糧追稅牌票四十到五十兩銀子
據海瑞所知,此前大明最貴的牌票是兩淮巡鹽衙門批出的牌票,價值一萬兩銀子。
拿著那個牌票,衙役們可以去抓私鹽販子、敲詐小鹽商,回報豐厚啊!
衙役們砸錢進去,必須有所回報。
三五倍隻能算小賺,十倍八倍算是小富即安。
海瑞清楚縣衙裡這些醃臢勾當,所以理解王一鶚為什麼要如此良苦用心,對警政部門的執法權,進行重重限定。
權力濫用,確實是苛政的根源啊。
“子薦這是把拘捕權交給檢法部門,與警政部門相互製衡?”
“海公英明。”
警政部門主要職責是辦案,維護社會治安。裡麵的官吏或為此前衙役捕快轉正過來,或是轉業退伍官兵充任。
多為武夫勇壯者,雖然也按時學習律法知識,但是在檢法官眼裡,十分粗鄙。
檢法官以前是舉人、秀才進修,考試合格後充任,現在的檢法官多是大學法政學院畢業,參加省考合格的大學生。
文人相輕,官場也有一套鄙視鏈,檢法官自然會看不起粗鄙的警政人員,這就是一種製衡方式。
檢法官有權批牌票,但是抓人辦案,具體事務還得警政人員來
王一鶚繼續說道:“警政部門拿著拘捕令,隻能拘捕案犯三天,也就是七十二小時.如果沒有確鑿的證據能對案犯提請公訴,警政部門必須放人。
當然了,警政部門也可以向檢法官申請,把拘捕時間延長到七天,最長可為十五天。
但是一旦延長拘捕期限,最後結案時證明該案犯是無辜的,申請拘捕期延長的警政人員,以及批準延長的檢法官,必須承擔相應責任,接受相應處罰
還有其它權力,比如封存店鋪、查閱銀行賬戶等更嚴重、影響更大的執法權限,需要司理院批準”
王一鶚侃侃而談,海瑞聽得明白。
其實學的還是皇上那一套,製衡。
給執法者套上重重枷鎖,讓以前可以肆意自擴的執法權,在多重監督下執行,而且監督它的人有檢法局、司理院多個部門,互相監督製衡。
等王一鶚說完,海瑞默然想了許久。
他轉過頭去,看到車窗外,田野裡三三兩兩的有農夫。
這些農夫站在田間,叉著腰看著金黃的麥田。雖然看不清他們的神情,但海瑞能感受到他們的喜悅。
辛勞一年,終於看到了豐收。
沉甸甸的麥穗意味著什麼,深知百姓疾苦的海瑞非常清楚。
三皇五帝以來,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什麼時候才能打破這個怪圈?
免除田賦,從此朝廷不再納糧,花錢從百姓手裡買糧。
海瑞突然想起皇上說的這句話。
要是換做嘉靖年間,海瑞聽到這話,就算是皇上,他也敢噴一臉口水。
可是從隆慶年後,皇上的新政改革日漸成效。
他常說的工業革命,露出席卷一切的凶猛之勢。
再頑固的人,隻要參觀過灤州遍地的鋼鐵廠、機器廠和煤礦,以及上海棉紡廠、造船廠,再乘坐過火車,他們都會保持沉默。
開天辟地的革命啊!
百姓們不再靠田地、靠天吃飯,他們可以用機器創造海量的貨品。
大明海船把他們生產的貨品,運到四海,換回無窮的財富,讓大明百姓享用。
聚四海之財以養大明.
免除田賦!
海瑞開始相信皇上說的這句話,隻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到那一天。
海瑞轉過頭來,問了一句:“子薦如此設計,十分精巧,也用心良苦。隻是這番良苦用心,百姓們會知道嗎?知道怎麼用嗎?”
王一鶚搖了搖頭,毫不忌諱地指出:“海公,晚生覺得你對此問題想的有些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