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該料到此事不易。
甫一追查張明遠,便知首度回溯時為何放棄。
此子不僅是張氏世家唯一血脈(餘者皆歿於碎星大戰),更將繼承龐大家業與數代術士積澱。
多少勢力日夜緊盯其動向,故而失蹤之事非同小可。
若那些專司追蹤之人都無功而返,他又有幾分勝算?
果不其然,終究徒勞。
張明遠素日結交的那兩位少女,離了他便平庸無奇(打聽她們還惹來滿城風言風語,莫非問個女子就定是兒女情長?)。
其宅邸布滿重重禁製;監護人杳無蹤跡;同窗中也無摯友蹤影。
林昭然本非尋跡之才,縱通追蹤之術,怕也難敵眾多專業好手的屢屢敗績。
一月虛度,夏祭已至。
當夜,林昭然攜著懷表登上駛離青雲城的飛舟,目視表針劃過子時。
他既盼此番不必重來,又欲確知回溯時刻。
然天不遂人願,約莫醜時二刻,黑暗驟臨——再睜眼時,林琪琪正壓在他身上道晨安。
彼時他便該認清現實。
以他素日之明達,原不該自欺至此。
偏又曆經四次回溯,方肯接受這困局:他陷於某種時光回溯之中,短期內恐難脫身。
雖不解其理——或許因張明遠那浩瀚真元維係術法,而非拘於施術時的有限靈力。
又或是罕見的自續型術法;甚或連通了太初之心,自太初之龍汲取力量!
然機理如何已無關緊要,事實如此便足矣。
此乃後話。
當時他隻道此番或會不同,強作尋常度日。
固然乏味,可若此次回溯便是終點呢?
若此番抉擇不會在夏祭夜子時二刻煙消雲散呢?(他查驗過,前四次皆準時回溯。)
他已忍無可忍——再難這般虛度光陰。
即便不計入侵,首度經曆此月時便覺乏味,何況如今八度重曆?
此刻他閉眼也能將課業演練得儘善儘美,連結界術也不例外。
然眾人待他如舊。
他本就天資卓絕,課業優異,如今科科奪魁也好,初次鬥法課便信手拈來完美靈矢也罷,皆在眾人預料之中,不似張明遠那般突兀。
唯慕容雪與趙虛明態度有變:慕容雪見他突飛猛進,竟引為知己,愈發纏人,不是央他勘驗課業,便是求解疑難。
原以為她會因被壓過一頭而妒火中燒,未料她似乎更介懷敗於張明遠、寧璐之流。
趙虛明則視其優異為理所應當,非但未允他進階修習,反將筆旋之術降回尋常禦物訣。
不過林昭然倒不甚在意——縱使真練至趙虛明滿意,左右不過再授個基礎三式的變體罷了。
總之,他決計不再虛耗光陰。
此番選修了星象學、築術學與地脈流轉誌,更打算將課業壓回尋常水準,好教那二人恢複往日(尚可容忍的)模樣。
他還準備棄置那些耗時費力的課業,專注己身研習,並傾囊購置煉丹材料。
即便此番真是最後回溯,至多不過平添些麻煩,橫豎入侵過後,諸般俗務怕也無關緊要了。
直至開學首日踏入基礎術法講堂,方知計劃需變——
張明遠終於現身了。
起初林昭然竟未察覺他的存在。
此事本身便值得玩味,因張明遠絕非易於忽視之人。
這少年素喜招搖,靜默端坐於他而言堪比酷刑——縱是突然化作那等穿越時光的怪客後,這般脾性也未見更改。
然今日這慣常喧嚷跳脫之人,卻詭異地保持著死寂。
他更一反常態舍棄了後排座位,直踞講經堂前端。
若非這般反常舉止引得眾人頻頻側目,林昭然或許當真會忽略他的存在。
見那少年終於現身課堂,林昭然驚得足下一滯,呆立堂中如泥塑木雕。
略定心神後,他徑直朝那禍根行去。
本能驅使他欲當場揪住對方拖至僻靜處問個分明,可張明遠慘白如紙的麵色卻令他驟然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