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月軒相當於是知府的私人會客室,裝飾不見奢華,倒是極為雅致。
一進門,齊逸就注意到,室內的地麵竟是木質。
大塊木板交錯鋪陳,麵上看著油光發亮,明顯是打過蠟,看得出來時常精心保養。
無論地麵還是擺放在室內正中央的書架,全都一塵不染,乾淨得就好像剛剛有人擦拭過。
花架上擺滿了花盆,盆底不見半點泥漬,乾淨得令人咂舌。
裡頭栽種著各式品種的蘭花,君子愛蘭,但喜歡蘭花的,不一定全都心性高潔,也有可能是偽君子。
雖然陳知府對三聖廟一案,表現得很中正嚴明,但在國公府時,這位知府大人明顯想要偏袒那個草菅人命的狗官鄭迎鬆。
基於這一點,齊逸對這位知府的觀感,不是很好。
另外,他也有些奇怪,知府為何敢在明麵上與自己的直屬上司巡撫唱反調。
為了一個下屬,顯然不合理。除非鄭迎鬆與陳翰軒蛇鼠一窩、坑壑一氣。姓鄭的一旦被調查,極有可能會牽扯出這位知府大人的隱秘。
如果是這樣的話,這位知府大人必然會因為此事,記恨上他這個一手揭發鄭迎鬆收受賄賂的小人物。
齊逸現在是南城行首,代行令官之權,說到底就是在對方手下當差。不用想也知道,對方一定會對付自己。
穿小鞋、挑刺、打壓,有的是辦法。玩死他隻小小的螻蟻,對於一位知府來說,不要太容易。
想到這些,齊逸心底當即決定,明日就把南郊廿裡坡馬匪劫殺案,提交給巡撫梁仲道,為葉思錦一家洗冤。儘快搞定教坊司花魁失蹤案後,就辭職閃人。
查案不在話下,混官場就算了,他很有自知之明,自己根本不是那塊料。
心中有所求,勢必會被處處掣肘。無欲無求,自然就不用仰人鼻息、看人臉色。
當然,齊逸也不會狂妄到不拿知府當回事,麵上該有的尊敬,演一演也不難。
“知府大人!”
齊逸步入對月軒,拱手躬身行了一禮。
陳翰軒自顧自地用竹鑷子從一隻白瓷罐裡夾出幾片茶,放進一隻精巧的銅壺中,又用小勺將水舀進,然後將壺坐到碳爐上。
做完這一切,這位人近中年的知府大人,方才抬頭看向站在茶桌對麵、還拱手揖禮的少年。
“坐”
齊逸也不客套,跨步上前,坐到一張由整截木頭製成的長凳上。
便見茶海上擺著幾件小玩意,還有杯碗抹布等物,整整齊齊、排成兩列。
“你既有這等查案之才,何以淪落街頭,靠他人施舍度日?”
‘嗯?不應該循序漸進,一點點套話的嗎?怎麼一上來,就放大招?’......齊逸暗自腹悱,對知府大人直接拋出最核心問題的操作,感到一絲詫異。
“回大人,在下幼年遭人販拐賣時,撞傷了頭顱。雖心智健全,但意識就像被封禁了一般,無法像常人那般表達心中所思所想。”
“此番遇難,被那獨眼殺手捂住口鼻,一時窒息暈厥過去。醒來後,便驚喜地發現意識通達、恢複如常了。”
齊逸麵色平靜地回道,這是他一早就準備好的說詞。
神劇有三寶:重生、失憶、死不了。
這個世界有鬼神妖異、有天地靈蘊,啟人也篤信神通之事,自己隻是撞壞腦子了,不過份吧。被殺手滅口,卻誤打誤撞把壞掉的腦子修好了,也很合理吧。
不管彆人信不信,反正齊逸自己信了。
陳翰軒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突地笑了出來。
“嗬嗬~~本府還以為,你會編個更像樣一些的理由。”
“大人,在下所說字字皆真,無半句虛言!”
齊逸的表情很誠懇,配上那張人畜無害的清秀麵容,很難令人不信服。
陳翰軒沉吟兩息後,頷首道:“既能得天地浩然正氣,自當有與眾不同之處。”
“梁巡撫有心栽培,但礙於你的出身,隻能委屈你暫居行首一職。”
說話音,銅壺壺嘴噴出縷縷煙霧,茶香四溢。
陳翰軒用帕子包住銅壺把手,將之提起,往兩隻小小的茶碗裡倒茶。
曾經的小乞兒,搖身一變成了南城行首,雖不是什麼正經官職,隻是統領南城衙門三名仵作,但差距之大對於尋常人來說也是很不可思議的。
巡撫大人破格委任,伯樂之恩到了陳知府嘴裡,卻成了委屈。
可是,鋪墊這麼一手,圖什麼呢?
莫非是怕他死死抱緊梁巡撫的大腿,到時候給他穿小鞋不方便,所以提前預熱,之後好行離間計?
‘嗯,無所謂,反正我又不想當官’
齊逸心底暗道,麵上則滿是笑意:“知府大人真是泡的一手好茶啊!”
“此茶名龍芽,單用熱水衝泡,不足以燜煮出香氣。”
陳翰軒放下銅壺,端起自己的茶碗,輕輕吹了吹,頗為自傲道:“此茶出自墨州香郡禦茶田,乃,聖人所賜!”
皇帝老兒賞的茶葉,想也知道肯定是好東西。不過,這話裡的重點是,他陳翰軒雖為地方官,但在朝中可是有一定地位的。
‘咕嚕’
齊逸二話不說,端起茶碗一口乾。
陳翰軒看得直皺眉,忍了忍,沒忍住,搖頭道:“你、你這是牛飲,怎能嘗出此茶的妙處。”
齊逸將茶碗往壺旁一放,笑嗬嗬地看著陳知府。
陳翰軒嘴角微微抽了一下,一手掖住袖子,一手將他的茶碗原封不動地放回原位,還很仔細地將花紋對齊到與先前完全一致的角度。
齊逸:................
這強迫症已經晚期,沒救了啊!
知府大人提壺續茶,並輕咳了一聲,像是在發出某種警告。
齊逸秒懂,很上道地吹了吹,然後抿了一小口。
“嗯,香,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