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手中半透明的銀色方形體,王玉樓心中五味雜陳,最後,還是收下了。
王氏追隨莽象一脈千年才有的獎勵,到了他的手中。
家族對他的庇護,到此,達到了真正的極限。
冥冥中,玉樓感覺到,他收下的,不隻是紫府級的神通寶符,更是王氏重若千鈞的家族重擔。
王玉樓敢收,也是因為他認為,自己扛的起這重擔了。
不,更準確一點,應該說,必須扛起這重擔了。
從清溪坊借王氏的平台和紅燈照的平台搞經營,為家族開拓財源。
到入滴水洞連娶三位道侶,安排十幾位王氏子入宗,為家族打開擴張的新方向。
到如今,忽而成為祖師的棋子。
從家族庇護的後輩,到替家族開拓的先鋒,到如今被真人選中入局為子,王玉樓一步步接過了王氏身為莽象一脈門徒的責任。
就像,接過景怡老祖送他的遁天河一樣。
遁天河寶符,代表著莽象一脈對王氏的‘恩寵’,也代表王氏需要支付的忠誠。
拿了符,是要辦事兒的。
半個時辰後,遠方天空下出現了一道蜿蜒於大地上的巨龍。
隨著飛車的距離漸漸接近,那巨龍的形貌也漸漸清晰。玉樓注視著傳說中的西海堤,確認般的問道。
“老祖,那就是西海堤?”
傳說中的西海堤終於出現在眼前,玉樓向景怡老祖確認。
“曾經,西海差點淹了梧南,是西海堤擋住了西海之水。
滄海桑田,海消失了,代替海的是妖海。
唯有此古老的西海堤,見證著此間的變化。”
控製飛車緩緩下落,王景怡也有些慨然。
“或許,在天地麵前,修仙者不過隻是大一點的蜉蝣,西海,西海,過了西海堤,便徹底入了西海了。”
西海堤聽起來似乎隻是堤壩,但實際上,它比之梧南的所有山脈還要宏偉。
此堤為東北—西南走向,高逾千丈,從高度上看,似乎沒什麼奇怪的,但它長萬裡。
梧南盆地修仙界——盆地,低的厲害。
紅燈照的山門坐落於平坦的原野中,彆名天蛇穀的天蛇宗與九竅穀皆是藏於地下,而三上宗之一的大天台山所在的大天台山也沒高到哪裡去,這些大宗山門所在之特殊,便是梧南真實的寫照。
萬裡長的西海堤,便是梧南眾修合力修建起來的,隻為防止梧南被西海淹沒。
“玉樓,你看,離我們最近的這道西海堤為後堤,遠處那道低些的,是前堤。
西海還是海的時候,這兩道西海堤,擋的是海中妖獸。
如今海沒了,又擋起了新的妖獸。
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天地間的妖,好像就和殺不完似得,你說奇怪不奇怪,哈哈哈。”
景怡老祖最後講了個笑話,玉樓卻有些笑不出來。
大修士之力可改天地,大修士之心可代天心。
為什麼梧南沒出現那種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角色?
原因便在於此。
天不會搭理那些螻蟻的叫囂。
大修士也不會搭理,但他們堵住了所有的路。
想往上走?
先過來做狗!
梧南沒有什麼小比、大比、拍賣會、獸潮、秘境、古修遺藏。
清溪坊的拍賣會是在清溪坊鎮守修士府中舉行的,安檸的小洞天是半步紫府留下的。
所有稍微好些的資源和機遇,都被實力強大的大修士們借仙盟體係控製著,不願意多流出哪怕一分。
所謂的上升通道,也是被提前設計好的,仙盟嚴防築基竟甚於防妖。
那些上升通道卡住了每一名修士,逼得所有人在仙盟的秩序下為大修士的修行而奮鬥。
滴水洞的上升通道和築基長老綁定,紅燈照的上升通道和紫府們綁定,仙盟的上升通道更是隻麵向極少數人。
留給大多數底層修士的路,屈指可數,要麼來西海賭命,要麼去東漠賭命。
“老祖,兩道堤隔了幾十裡,以西海堤的長度,其中留下的空間怕是夠供養個左道級的宗門了吧?”
“當然,西海有八個本地紫府家族,統屬於仙盟西海仙城,築基家族和練氣家族更是數不勝數。
那些來自梧南盆地內不同地區的散修,在西海成為築基後,往往也會建立家族,以傳承血脈。
由此,才造就了西海的盛況。
兩道堤之間的地盤隻是小地盤,更大的地盤在西海堤以外,走吧,去西海仙城。”
仙城是仙盟的統治節點,蓮花仙城影響的是天蛇宗、伏龍觀、紅燈照,坐鎮的是可能本為一人的蓮蓬仙尊和青蕊仙尊。
西海仙城特殊些,它屬於邊陲之地的重城,仙尊是萬萬不能來的,必須讓待在大天地內不會被天劫劈的紫府來。
玉樓心中揣測,這種給紫府大修的任務,可能也是仙盟維持大修士流動性的一種手段。
大修士都想躲在天外榨取天地資源修行,同時避免壽命折損,仙盟偏偏要求紫府們出來。
如此,那些‘宅男’的壽命才能有方法慢慢消耗,從而在頂層維持流動性。
當然,這些都是玉樓的推測。
西海仙城位於前堤外,但因為西海堤的長度太長,其相對於西海堤的距離,甚至比王玉樓從滴水洞一路到西海堤的距離還遠。
景怡老祖帶著他足足飛了大半天才到。
巍峨的西海仙城一點不比蓮花仙城小,甚至還要大上許多。
仙盟的仙城是大修士們設計出來的,本體的樣子都一樣,其中運行的陣法也完全相同,隻為方便仙盟的大修士們操控。
而西海仙城的相比於蓮花仙城最大的區彆在於,仙城以東,竟還有綿延十幾裡的城區,甚至還壘砌著兩道城牆。
“老祖,區區一個西海仙城,守得住萬裡長的西海堤嗎?”
“當然守不住!
所以我猜,仙盟和西海群妖中的妖神們,應該有某些暗中的默契。
仙盟的西海前線,已經很多年沒有妖將出沒了。
而且,你知道天蛇宗為什麼能成為上宗嗎?”
飛車在西海仙城外的半空中停下,景怡老祖沒有進去,而是指著仙城以東的方向,指點起了玉樓。
玉樓步入修仙界的時間終究太短,很多知識都缺,景怡老祖這屬於抓緊時間、能補則補。
“天蛇宗也要負責一段西海堤的防守?”玉樓猜測。
他想到的是翻山蛟,那頭翻山蛟從西海入天蛇宗,直接成為了天蛇宗的長老,這事兒簡直離譜。
而景怡老祖剛剛強調‘西海前線多年未有妖將出沒’,則正好可以和翻山蛟入天蛇宗的事情結合。
“嗯,在仙盟的名義主導下,天蛇宗負責四千裡,枯木堂負責三千裡,西海仙城再守剩下的七千裡。
這七千裡中,本來有四千裡是我們紅燈照的邊域,可被仙盟收回了。
有消息流出,大概是說,仙盟暗中也在同枯木堂談,希望把枯木堂負責的三千裡按紅燈照當初的模式收回。
那個說法叫什麼來著——布網萬裡、鐵桶狩妖。
但歸根結底,是仙盟怕紅燈照和枯木堂坐大。
這些事情你心裡有數就行,千萬不要隨便和其他人講。
上了秤,就是妄議仙盟了,雖不至於拿你怎麼樣,但總歸不爽利。”
王玉樓卻察覺到了一個不太尋常的數字巧合,問道。
“天蛇宗最開始有四千裡,我們紅燈照也有四千裡,老祖,這有什麼說法嗎?”
“哈哈哈,聰明!”
景怡老祖也是個妙人,先是笑著讚了聲玉樓,而後一臉崇敬、肅然的道。
“最近三千年,赤明仙尊都沒有現世過,他還是否活著,都在兩說之間。
一位仙尊是左道,兩位仙尊以上的,便是上門。
可能也是因為這個,祖師證金丹才這麼難。”
王玉樓微微搖頭,表達了不同意見。
“老祖,我猜不是這個,大天台山也是上門,但內鬥之激烈,兩萬裡外的紅燈照都清楚。
說到底,上門和左道隻是個名稱,根本問題是資源問題。
祖師這些年窮儘搜刮,也是為了資源。
而祖師成不成金丹,都不能忤逆仙盟規矩,擴張紅燈照的勢力。
我還是認為,沒有名額之說,隻是大修士們不樂意見到有人和自己搶食。”
仙盟是為所有修士服務的,但其服務對象有先後之分,先服務大修士,後服務小修士,也是為所有修士服務。
而仙盟的規矩,在如何成為紫府上,竟是如此的曖昧不清,玉樓怎能不想到仙盟大修們根本不打算讓後來者上車呢?
考慮到仙盟對築基們的壓製,玉樓相信,自己的猜測可能真就猜對了。
“上門和左道可不是名稱之彆,玉樓,大部分梧南的修士都不知道,仙盟對旗下的金丹宗門也是收稅的。
左道四成,上門三成,要不門中怎麼會那麼支持莽象祖師證金丹?”
王景怡都把遁天河交給玉樓了,其中的意義之深,未必沒有支持他做王氏下一代領袖的成分。
因而,今天她把很多秘密都向玉樓挑明,也算為玉樓傳授修仙界真正的規則。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可赤明仙尊具體狀況如何,又無人能確定,仙盟為什麼就不給紅燈照上門的待遇?”
玉樓看懂了很多,但新的問題又出來了。
“怕的就是已經確定了,隻是我們不知道。”
王景怡幽幽開口,意思不言自明。
因為確定了,所以仙盟才不給紅燈照上門的名額。
但紅燈照總不能說我們家的赤明仙尊涼了。
總之,赤明仙尊可能也算活著。
你能說活在紅燈照眾修的心中不算活麼?
“金丹修士的壽元幾何?”
“紫府有壽元,金丹不看壽元,看雷劫,隻要能抗住雷劫,就不會壽儘。”
到此,兩人便不再多言,皆是心有戚戚。
七年一劈的長生,似乎不是太逍遙?
常言道,十年磨一劍。
可天劫七年一次,就是真仙尊來了,也未必頂得住。
此方的天地疑似有些太不像話了,也不能怪大修士們卯足了勁挖天地的牆角,建自己的洞天。
飛車終於落在了西海仙城外的附城中,兩人轉為步行,王景怡在前,玉樓緊隨。
玉樓一邊打量著西海特殊的風物,一邊又問出了個從金丹修士身上引申出的新問題。
‘老祖,你說,天地間有沒有那種活了幾萬年十幾萬年的金丹真人?’
‘我猜應該有,能成為紫府的修仙者,已經沒多少蠢貨了,可以說,都是各領風騷的厲害。
周縛蛟當年以築基之修,斬妖將蛟龍而得成道之機,後來才被尊稱為縛蛟。
梧南絕壁未成時,顧啟元深入妖僧腹地,一路轉戰萬裡,幾次險死還生,最終得幸而歸,帶回了妖僧們的消息,用命拚出了自己的成道之機。
紫府如此,每位金丹真人背後的故事更是傳奇。
你看,那家鋪子的招牌邊,掛的便是神光真人,不,神光仙尊的令符。
神光仙尊從五靈根修到金丹境,成為了仙盟最近千年來唯二證道成功的仙尊,他的故事,豈止是傳奇可以概括的。
祖師就更不必說了,縱橫梧南萬載、創立紅燈照、一脈三紫府,不,如今是四紫府了。
宗門內還有些人認為,祖師現在才證金丹,隻是因為壽儘不能再拖,而非因為如今才到證金丹的門檻。
你以神光仙尊和祖師的大氣魄,去想象那些金丹真人,估計也會得出和我一樣的答案。
此界定是有幾萬載的金丹的,可能還不是一個兩個,而是一群。’
神光仙尊的令符很特殊,是一塊發著光的半透明琥珀石,其光微微,不奪目,但有溫暖之意。
玉樓還注意到,西海仙城附城的街道上,許多鋪子都掛著不同大修士、宗門的令符,而神光仙尊的,是最多的。
"神光仙尊在西海的勢力很大?"
"對,他就是從西海崛起的,紫府後才入了仙盟,而後做了整整兩百年仙盟西海龍虎真人。
西海八個本土紫府家族,八個都和他有關係。"
仙盟西海龍虎真人,是西海前線的第一話事人,第二則是執寶真人,第三是守關真人。
為發展勢力兩百年不入洞天就算了,玉樓理解。
散修出身的神光如果不親自培植自己的勢力,他難道要拿頭修行嗎?
玉樓更驚的是後麵那句。
"一門九紫府?"
"不,是娶了八家的女兒,為自己榨取金丹資糧,你以後開紫府遇到問題了,也要學一學神光仙尊。"
"哈哈,老祖有所不知,當初我和林……"
兩人一路談,一路便到了知味坊門口。
是的,還是知味坊。
王氏做驢肉確實一絕,且因為千年以來,王氏從未斷過向西海派人,因而,王氏在西海的產業其實不少,知味坊隻是其中之一。
不過,玉樓卻是站在門口,沒有進去。
‘金丹之上呢?就是仙尊?’
‘不知道,仙尊應是尊號,和修行的境界無關。
隻是玉樓,你也算對修仙界有所了解了。
因而我猜測,金丹之上應是有境界的,但沒人突破成功。
否則,真正的仙尊哪會讓仙盟這類東西存在,他隻會把紫府和金丹也變為奴仆。’
仙盟體係下,紫府和金丹都能上桌,無非是金丹吃肉,紫府喝湯罷了。
如果有真仙尊,金丹也要做狗。
就和王玉樓被莽象做棋子一樣,到那時,莽象乃至於紅燈照的燭照‘仙尊’,也要成為棋子。
‘明白了。’
‘還有什麼問題嗎?很多事之前不和你講,隻是因為太隱秘了,傳開後沒有意義,反而會蹉跎人心。
如今玉樓你也練氣十層了,但凡我知道的,都可以同你講明。’
信息是無價的,景怡老祖給玉樓傳授這些秘聞,隻為讓玉樓看的更清楚。
老祖是愛護玉樓的,她口口聲聲說王玉樓應該先著眼於修行,但最後還是選擇王玉樓站在更高處看此界的諸事。
站的高,看的遠,走的穩。
盲目的修行是沙比,看不懂局勢就不知道怎麼走,走到最後可能會走到絕路上。
‘講講祖師和紅燈照的敵人吧。’
‘大修士通過仙盟控製一切,紅燈照沒有敵人,天蛇宗頂多算半個,還沒開戰,就不用擔心。
倒是祖師’
‘除了縛蛟真人外,仙盟西海的另外兩位真人是誰?’
‘守關真人李海平,龍虎真人金山。’
王玉樓悚然一驚,再看老祖,竟也是渾身僵硬的模樣。
‘老祖,西海是仙盟的前線,不是紅燈照的邊域,紅燈照緣何能把兩位真人安排到此!’
沒有這個道理的,沒有這個道理的,仙盟的領導者們不是沙比。
王景怡有些無力的張口,意識到她和玉樓都猜錯了!
‘縛蛟真人的調令是虢百尺告訴我的,玉樓,縛蛟真人入西海應是拜師之時定下來的條件之一,算是縛蛟真人的投名狀。’
‘那我就是祖師送給周縛蛟的拜師禮?’
知味坊門前,祖孫兩人相顧無言,雖沒有淚千行,但心都一樣的涼。
為什麼旦日要讓王玉樓來西海?
不是為了讓王玉樓回滴水洞,而是給周映曦配種!
周縛蛟已經半死不活,周家給周映曦安排了個特殊的紫府法門。
借男修的道基,成她的紫府!
‘玉樓,你走!’
王景怡差不多是立刻下定了決心。
玉樓是王氏千年以來,機遇和稟賦最好的麒麟子,沒有之一。
不能成為代價!
‘我又能去哪呢?
而且,老祖,我走了,你們怎麼辦?’
為莽象做了千年牛馬,王氏深知祖師的恐怖。
殺全家?
不,連驢崽子都殺乾淨!
直接把王家山煉成灰!
祖師行走修仙界,靠的是兩手,一手是強,一手是狠。
看看梧南現在的逼樣吧,就是祖師恩情增發的結果,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前,祖師先玩了手為一人得道,把雞犬榨乾!
‘去改頭換麵,去枯木堂門下,你是水火靈根,煉道水平還高,到那裡怎麼混都好混。
你現在就走,我後續讓榮遠或榮江把族中的所有傳承送你一份。’
眼見王玉樓要成為代價,王景怡絕不接受!
‘老祖,我’
就在兩人傳音交流時,一個兩人都不熟悉,但卻都記得的聲音響起。
“景怡師姐,噢,玉樓?”
周卓梁,周家的家主,縛蛟真人培養出來的大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