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詔書還是發了出去。
趙溫以司徒的身份下令,按照朝廷的文書製度,各縣必須在規定的時間內將詔書傳遍每一個鄉聚,故意遷延者,一律送廷尉懲處。
尤其是安邑縣,必須在兩天以內完成通報。
如今天子駐蹕河東,廷尉也跟著來了,方便得很。
王邑自詣廷尉,被關了十幾天,險些送了性命的事已經傳開了,誰也不願在這個時候自找沒趣。
尤其是安邑令,趙溫剛宣布會議結束,他就像兔子一樣竄了出去,匆匆趕回縣廷,部署相關事宜。
安邑既是郡治又是縣治,就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趙溫也許收拾不了彆人,肯定能收拾他。
乾得好,這是更進一步的機會,說不定能頂了王邑留下的太守缺。
乾得不好,他可能就是被用來殺一儆百的一。
——
夜色之中,劉協登上了城樓。
中條山橫貫安邑城東,鳴條崗橫亙安邑城西。
“兵家必爭之地。”劉協感慨道。
荀攸淡淡地說道:“河東本是魏國故地,臣記得吳起曾對魏武侯說,魏國之寶不在山河之固,而在乎德。夏以不德,雖居安邑,難免為商所滅。”
“朕有不德,公達不妨直言?”劉協無聲而笑。“朕雖落魄,這點肚量還是有的。”
荀攸一聲歎息。“陛下,臣豈敢。隻是安邑城中,今夜不得安睡矣。”
“不做虧心事,自然能安睡。”劉協毫不客氣地懟了一句。
他很欣賞荀攸的能力,但是如果荀攸選擇世家大族,不願意輔佐他,他也隻能忍痛割愛。
荀攸沉默不言,臉色在夜幕中隱晦不明,看不清喜怒。
劉協想了想,緩了口氣。
“聽說潁川荀氏出自蘭陵荀卿?”
荀攸不緊不慢地應了一句。“家中故老相傳如此。”
“與晉國的荀氏有淵源嗎?”
荀攸沉默了片刻,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君子之澤,三世而斬。就算是荀卿,也因年代久遠,無人能夠說得清了,何況以前。”
劉協有點詫異。
聽得出來,荀攸不太願意談這個話題,而且不是因為謙虛。
反倒有些抗拒的意思。
好在劉協說這個也隻是提起話題,緩和氣氛,並沒有打聽他隱私的意思,不想談就不談。
“如此說來,荀氏先祖在夏商之際也是默默無聞的?”
荀攸轉頭看著劉協,眼神閃爍。
“陛下……”
“商之德,在於何?夏之不德,又在於何?”劉協不緊不慢地說道,聲音被夜風吹得有些飄忽。“夫子說,以德報德,以直報怨。不論是大族還是庶民,以德於我者,我以德報之。以不德於我者,我以怨報之。何錯之有?”
荀攸苦笑。“陛下所言甚是,隻不過天下易亂難安。一旦開了殺戒,再想收住可就難了。陛下初至,宜安撫眾心,緩緩圖之,不宜操之過急。衛、範未下,若有人因疑生懼,甚至憤而附逆,與衛、範裡應外合,奈何?”
劉協微微頜首。“公達提醒得對,所以朕與公達登高,並非為了觀景,而是想看看究竟有哪些人想一條路走到黑,為了幾石糧食策應衛、範,不惜身死族滅。”
他歎了一口氣。“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有時候,人犯起蠢來,未必如鳥。鳥為食亡,不過裹腹求生。人為財死,卻是貪得無厭。”
荀攸心生寒意,不由自主的裹緊了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