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北地大儒?好大的……塊頭。”
“孔聖治學,以禮樂為先,何時又多了這身橫練的筋骨?”
譏誚之意,不加掩飾。
孔慎禮恍若未聞,隻是目光如電,在那群衣著光鮮、身形瘦弱的江南才子身上一掃。
被他目光掃過的人,竟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悸,下意識地退了半步。
寧鴻緩緩走下船,目光平靜地落在顧炎之身上。
“顧兄,彆來無恙。”
“寧公,一路辛苦。”顧炎之還了一禮,臉上掛著溫和的笑意,“金陵已備下薄酒,為諸位接風洗塵。”
寧鴻卻搖了搖頭。
“酒,便不喝了。”
他抬起頭,目光越過人群,望向金陵城內那鱗次櫛比的亭台樓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壓過了江上的風聲。
“我等此來,非為赴宴。”
“老夫聽聞,江南文風鼎盛,英才輩出,尤以白鷺洲書院為最。”
“老夫不才,想先去貴院,聽一聽江南的後起之秀們,是如何解讀聖人文章的。”
此言一出,滿場皆靜。
顧炎之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這是何等赤裸裸的挑釁!
不接風,不洗塵,第一站,直撲江南文壇的最高殿堂——白鷺洲書院!
這是要當著全天下人的麵,在他們最引以為傲的地方,狠狠地踩上一腳!
“好!”
顧炎之身後的年輕士子中,一人按捺不住,排眾而出。
“久聞寧公乃當世大儒,我等江南學子,願聞其詳,恭請賜教!”
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在踏上江南土地的第一刻,便已悍然引爆!
風,更冷了。
白鷺洲書院。
講堂之內,座無虛席。
數千名江南士子,將這座江南文壇的聖地,圍堵得水泄不通。
空氣裡,彌漫著名貴墨錠的幽香,以及一種無聲的,名為“驕傲”的緊張氣息。
今日,這裡將決定江南文壇未來百年的顏麵。
講堂之上,設了兩席。
左為客,寧鴻與孔慎禮端坐其上,神態自若。
右為主,顧炎之領著白鷺洲書院的幾位山長,嚴陣以待。
這場辯經,名為“品評”,實為“攻伐”。
第一陣,便是王對王。
顧炎之輕咳一聲,率先發難,聲音溫潤,問題卻如同一根淬毒的銀針,精準地刺向寧鴻的軟肋。
“寧公,陛下此番‘文伐’,聲勢浩大,乃為萬世開太平之舉,我等江南士子,無不欽佩。”
“隻是,《禮記》有雲: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此乃聖人定下的綱常。如今朝廷欲以嚴苛之新法,約束士林風氣,是否有違聖人本意,亂了尊卑之序?”
好一招偷換概念!
他將“整頓奢靡之風”的道德問題,巧妙地扭曲成了“新法衝擊舊禮”的綱常之爭,將巡查團推到了與“聖人祖製”為敵的位置上。
滿堂江南士子,紛紛點頭,眼中露出讚許之色。
不愧是顧文宗,一開口便直指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