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府朱漆大門緊閉三日。
章越正於書房臨帖,忽聞老仆稟報張都知來訪。
卻來了一位稀客。
那就是張茂則。
張茂則與章越也是相交幾十年了,人家是侍奉仁宗皇帝時,章越都還沒出生呢。
而章越入朝為官時,人家早就是顯赫的大貂璫。
官家登基後,張茂則就侍奉曹,高兩位太後。
這麼多年了,章越對張茂則永遠是客客氣氣的。
青石階前,章越望著那頂玄色轎輿。看著張茂則掀簾而出,蒼老麵容仍似古潭無波。
“建公彆來無恙?“
章越笑道:“好,都知身子可好。”
張茂則道:“仍是每食不過粗飯一盞許,濃膩之物絕不向口,故老而安寧。”
“寧少食、無大飽。我為官之初都知這般勸過,我一直記得。我還記得我為仁廟主持第一次經筵時,都知用拂塵為我輕掃拂去階前殘雪的模樣,那時我尚忐忑,多虧都知一路提點。”
章越也是借著‘寧少食、無大飽’這一句,來道明自己這一次回朝彆無野心。
張茂則道:“三朝老臣罷了。”
章越笑道:“何止三朝,半部大宋秘史都在都知心中了。”
二人同笑,章越與張茂則一並走入大堂。
入坐後,章越問道:“陛下身子較月前如何?”
張茂則想起龍床上日漸消瘦的天子。片刻後搖了搖頭。
張茂則道:“皇太後差遣咱家來是聽一聽章公的意見,現在已是接近六月,朝廷防秋之事乃重中之重。”
“去年永樂城之敗後,遼國又獅子大開口要朝廷索要七十萬歲幣,國家打了這麼多年戰,似比以往更難了。”
章越道:“難?本朝是難,但黨項不難嗎?遼國亦難。”
“若不改製,若不變法,朝廷比今日更難十倍。”
“不能謀萬世者不能謀一時啊。”
張茂則道:“實不相瞞,太後最喜歡仁廟的嘉祐之治。天下無事,聖主在朝。章公可知你這一次進京,太後準備了兩份詔書?”
章越道:“不知。”
張茂則道:“按照道理,眼下陛下病重,朝廷要章公來主持國事更穩妥一些。但章公若繼續固執下去,京師也難處。”
章越道:“天下之大,我何處不可去。”
“隻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在我眼底最重要的是太子。”
這些年天子提拔起來的官員都是支持新法的,所以太後要通過廢除新法,來確認自己的權力。
同時太後本人也是反對新法的。
要對抗皇權並無辦法,所以章惇想出了皇後與太後權同聽政的辦法。
用來對抗皇權。
不過兩宮並聽,純粹是一個笑話,被高太後輕而易舉地壓下,章惇慘敗,甚至上疏的張商英喜提流放嶺南。
但是還有一個辦法,也是最直接的辦法。
就是太子提前親政,提前接位。
也就是皇太子在手,韓忠彥,蔡卞,程頤三人都是皇太子的講師。
韓忠彥是韓琦的兒子,蔡卞是王安石的女婿,程頤是太學的直講。
官家早有預料給皇太子布置下的師佐陣容可謂強大。
章越的套路一如既往,先是立太子,如今是抬太子,來分皇權。
章越道:“陛下仍在……皇太子當然不作其他想法,侍奉湯藥,以儘孝道。但有一句話,皇太子今歲十一歲,若能十四歲親自處理國家大事,也不嫌早。”
張茂則聽了心底一凜,三年!
章越居然隻給了高太後三年時間。
張茂則虛坐心道,還是章越厲害,變法和廢變法的矛盾,真正的在於皇權的爭奪。
我允許你們舊黨複辟,但是隻允許三年。
三年後太子,也就是日後的皇帝親政,那麼一切自然可以改回去。
隻要有了這個製約,爾等舊黨辦事,就不能像曆史上那樣,不敢事情做得太絕。
這就是以時間換空間。
任何事情都有出路。時間不能解決問題,但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一定在時間裡。
事緩則圓。
當然這些話,不能在麵聖時候,章越與高太後直接談,必須通過張茂則將話遞至宮裡。
“十四歲……”
章越道:“不遲。煩請都知轉稟太後,三載光陰,足夠讓稚鳳生齊彩羽。”
“當年章獻太後便是歸政太遲了,幸好仁廟寬厚。”
章越這是代表自己,代表文官集團,也是代表太子來與張茂則,也是他背後的高太後來講條件了。
太子十四歲親政,高太後執政隻有三年。
破局的辦法,還是一如既往地從太子身上想辦法。
“建公的話,我會給太後帶到。”張茂則緩緩地言道。